白芷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她把声音放得很轻,轻到只要不是一直在注意,就几乎察觉不到这点动静。
那边的异变还在继续。
还能称得上曾经为人的地方只剩下外面一圈皮肤,连血肉和骨茬都被蠢动着的须蔓挤占得消失不见,完全成了撑开周围皮下组织的满窝“蛆虫”。
而在脖子断裂的同时,那些纤细枝须就蠕动着伸展开来,竟然硬生生地又将脑袋扶了回去。
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这部分被挠烂的皮肉迅速愈合,仿佛自残的痕迹也再也不存在了。除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看上去完全与常人无异。
但这状态实际上没有持续太久。
白芷在慢慢向外挪动,她觉得想要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全身而退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过凡事总得试试——可惜无论受伤与否,心理阴影是不可避免的了。
万己辉同时抬起双手,他的十根手指各有各的想法,每个都朝着相反方向伸开。但凡眼力好点,都能看到那些在皮肉下凸起蛹动的经络。
……不去想它们是什么会好一些。
对方用行动告诉了她,自欺欺人注定没有好下场。
那十指终于找到共同的目的地,并在一起的大拇指与食指揪起了警官的上嘴唇,使劲地向外掀开。
白芷瞧见两排暂时还保持着淡粉色的牙龈,但牙齿之间有更多更粗的藤蔓冒了出来——就像是从喉咙里凭空生长一般。他的面部从人中开始朝着两侧撕裂,隐隐约约地传来肌腱与骨骼的崩断声,有什么东西想钻出来,他整个人也如同从里面被翻了个面一样,展露出鲜红的内部组织。
这是一个快速而可以被观测到的过程,颜色在接触到空气后氧化分解,消融殆尽,进而转为一种奇怪的绿。
这种绿色本应象征着健康,此刻却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后钻出的藤蔓明显比起初的先驱们粗上许多,以不可抗拒的速度在那具血淋淋、软趴趴的身体上盘踞起各自的地盘。
当然,这些殖民者有粗有细,如出一辙的是它们作呕的蠕动感,无时无刻不在证明着自己是“活着”的。
万己辉的躯壳摇晃几下,在即将跌倒时被另一种力量撑起来。紧接着,破土而出的须蔓完成了接管,它们重新缠绕出人体的形状,活动着像肌肉那样有鼓起与凹陷的手和脚,仿佛在欣赏自己的崭新姿态。
相比之下,五官就显得粗陋许多。尽管纤细的末梢竭尽所能地试图恢复原状,裹出能在眼眶内转动的球体,终究还是失掉了灵魂——它们只不过是两团疙里疙瘩的油绿色罢了。
只差最后一点了。
白芷退到门框旁边,正想轻轻地松口气。
然后她看到那两颗绿油油的东西转向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完蛋。
她握住门把的手倏然使力,拧身冲刺的下一刻,门板也在后方被狠狠摔上。
砰然巨响在走廊内都荡起回音,白芷连一秒都不敢停留,头也不回地直奔大厅。她知道那扇门阻拦不了多长时间,果然,还不到十几秒,她就听到了它被轰然破开的声音。
可能是冲撞,也可能是一脚踹开……哪种都不重要,她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地离开警局将对方甩开。
办公室离大厅不远,白芷已经望见了那空无一人的前台和两把椅子。就在短短十分钟前,他们还坐在那里友好地交谈,但眼下所有变得迥然不同了,无论万己辉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都是毋庸置疑的敌人。
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尤其是在看到那滩困住嫌疑人的冰块化开的水渍之后。
几乎就是在这预感出现的同时,她的鞋底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去。
我靠。
白芷暗骂一声,果然低头瞄见整条走廊的瓷砖都已变为淡蓝色的冰面。它们在头顶的灯泡下反射出一圈又一圈的亮光,仿佛也宣判了她注定死局的命运。
好在她从不信命。
眼看身体即将失控地栽倒,白芷咬紧牙关,奋力向前一挣,成功扑住了最近的门把。她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来调整重心,这已经足够后方的那个家伙来拉近距离。
白芷没有太慌,她回头判断了下位置,扶着墙边将自己用力一推——
直接来了个冰上漂移。
她做不到完美规划每一次动作,竭尽全力也只能前仰后合地尽量维持平衡,但这够用了。脚下连连打滑,手掌则不时拍向墙面,换来的就是连后悔药都来不及去想的一往无前,还有直接铲过拐角的那声刺耳锐响。
与她的狼狈相比,追击猎物的“万警官”完全可以说是如履平地,脚后跟一蹬就窜出了数米之远。两人之间的距离顷刻间被拉得极近,滑进大厅也不过前后三四秒的差距。
然而,迟了一步的万警官站在空荡荡的厅内,那对徒具其形的眼球环顾着周遭。
大门还关着,凭这一丁点时间根本不够推开它逃跑——更不会有谁蠢到把背后留给天敌,对方必定还在这里。
须蔓虬结游动,摩擦出的滋滋声清晰可闻。白芷安静地靠坐在柜台后,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存在感。
她开始后悔当初没有狠狠心买个高级点的移动终端了,不然就能直接搜“鸟怎么画得简单又高级”。
她现在那个只有基础通讯功能,也不可能去摇杨澄和杨老板这仅存的俩联系人,幸亏还有3点亲密值能派上用场。
白芷盘算着时机,感受着这只被她随便抓过纸笔勾出的小东西在双手的掌心间蹦蹦跳跳。
去吧。
她松开手。
伴随着一声陡然响起的清脆啼鸣,那个小小的灵活身影笔直向外飞去。
它如同一颗迷你的炮弹,不管不顾地撞向同样封闭的窗户玻璃——但那并未成为阻碍,鸟儿就像穿透无形的水面那般穿了过去,消失在茫茫夜空里。
“万警官”的注意力被短暂地吸引了,以至于他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向作为其真正来源的柜台后方。
尽管他立刻这么做了。
——只有这两秒。
少女单手撑着台面,高高地翻身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轻盈漂亮的弧线。
她瞄准了对方的后腰。
像白芷这样的身份,为了避免被绑架时束手无策,再怎么也学过仨瓜俩枣的防身术。虽说就是些浅显的皮毛,但在她换成如今这具身体以后,事情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同样的招式,如今比过去更轻巧有力,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以前难以做到的动作——这种感觉就像是她的躯壳经过了丰富的长期训练,在遇到危险时也能凭靠本能有所反应,只是餐馆打工的生活实在没什么用武之地。
……用来躲避通勤路上的重重危险大概能勉强算是吧。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趁着万警官失去行动能力的须臾逃离。
在对方真如她所想地暴露出满是破绽的后背,白芷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下一秒,她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球”。
被藤蔓完全取代的躯体以人类不可能有的柔韧程度拧回上半身,几乎弯折成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它们像真正的植物那样伸展,亲密无间地朝着盯上的猎物探去。
即便是这种时候,这些组成眼球的藤条仍交叉着互相攒动,每根冒出尖来的枝须都像瞳孔,于是集合体也成了密密麻麻的复眼。没有人能在与其对视时不感到毛发倒竖——以至于白芷有一刹那都要忽略了脚下落空的失重感。
藤蔓们硬生生地扭出半圆的弧形来避开踢击,这一下挤压引发出进一步的连锁反应,恢复原状的过程比起反弹,更接近于扩散。数条须蔓同时迅猛张开,眨眼的功夫就牢牢缠上对方脚腕。
“咔拉”一声,关节错位的剧烈疼痛逼出了白芷的冷汗。
那几根藤条还在乘胜追击地往小腿攀去,她还顾不及去想太多,先临机应变地顺着着力道来了个转体。拳风擦过她的脸颊,最终却是同样分散开来的触须深深地扎进墙面,腻子粉扑簌簌落下,以一点为中心的蜘蛛网裂纹迅速扩张,几个连成一片,连墙皮都大块掉了出来。
这既是劫后余生也是机不可失的空隙,白芷弯起手肘,骨关节带着破空的风,使尽力气砸向那理应最薄弱的后脑勺!
这招对于“万警官”来说已经不再新鲜,他还想如法炮制地重组,正正好好地去躲开那片区域。
它闪空了。
那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动作——为了制造出转瞬的破绽。
少女纤细的手臂准确无误地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加了上去。
她把赌注全押在这些藤蔓最初的突破口上,现在来看是赌对了,迅速生长壮大的枝须们在压制中狂乱地扭动——但居然没有直接扎进她的皮肉。
无论原因如何,白芷都不可能半途而废,毕竟她的优势保持不了太长时间。才完成蜕变的“万警官”对异能的掌控程度似乎没有本人那么纯熟,然而她那一块的皮肤表面此刻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寒冷带来阵阵刺痛,她咬牙坚持,感觉到须蔓终于开始尝试钻入她的胳膊,只不过那冰层恰恰起了弄巧成拙的反作用。
薄冰在钻扭中碎成冰碴,一同落下的还有被黏住的表皮。末梢在自己造成的障碍下寻找着可趁的缝隙,双方都在争夺打破局面的机会。
那股始终与她对抗着的力道忽然弱了下去。
仿佛有什么迅速消失殆尽,刚刚还生龙活虎的藤蔓疲软地松脱,“躯壳”摇摇欲坠的同时,还被迫挂在上面的白芷措手不及地向后仰倒。
她护着头颈一个翻滚落地,来不及回神就看到那些从万警官身体里翻出来的枝须如潮水般退去。
它们的末梢在不死心地抽动着,但那无异于垂死挣扎——被她勒过的脖颈处已经枯萎了,一圈发黑的痕迹还在向其他枝干扩散。
白芷惊魂未定地望着那片逐渐蔓延的乌青。
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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