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被雾糊满了,影影绰绰有道碧绿的影子。
视线变得朦胧,眼前似乎有人在走动。苏宝瑜半梦半醒间,一股燥意从胸腔溢出来,难受得又闭上了眼。
“苏总,好些了么?”耳边是助理阿华的声音。
“好些了,还有多久才到?”
阿华看了看航班行程表:“还要三个半小时呢,你再睡会儿吧。”
她刚吃了退烧药,人困体乏,虚弱地将身体蜷进毯子里。
二十三岁,苏宝瑜在焦头烂额中度过。
年初,友正集团股权变动,苏宝瑜接受父亲名下股份转让,成为集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股东。人红是非多,她初入名利场,谁都想来咬上一口。
她的婚事,自然成了一块众人觊觎的大肥肉。
父母凡事以和为贵,对于前赴后继的追求者,都没有明确表态,看在那些富家公子哥们眼里,就是谁都有机会,势头愈发热情猛烈。
苏宝瑜根本应付不来。
此次出行,是因为接到翟文远的邀请,到他家的庄园小住数日。
翟家做水产生意,傍海而居,庄园也建在某不知名海岛上。苏宝瑜公务繁忙,本来抽不出时间,却被母亲三令五申,怎么着也要她见见未来的水产大王,不得已之下,她只得推了工作,答应赴约。
谁料在飞机上却忽然发起高烧。
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苏宝瑜戴上蓝牙耳机,听歌。
随机播放的一首歌,似乎是某部电影的主题曲,《假如爱有天意》。
依稀记得,以前还听过韩文版,歌手的声色更沉郁,像一杯味道醇厚,香气化不开的老酒。
中文版是李健唱的,嗓音空灵深情,再有悲意的歌曲,听久了也释然了。
“怎么回事?泉屿被禁赛了!”阿华忽然叫道。
苏宝瑜一下清醒了,坐直身子,转头看。
不等她问,阿华就飞快地念出了这段新闻。
“在昨日举行的国际拳击锦标赛中,现世界排名第九的拳击手泉屿在比赛第二回合因不满判罚结果,竟公然出手殴打裁判。赛事组委会已完成调查程序,泉屿将面临98天的禁赛处罚。此次事件引发社交媒体热议,回顾两年前原世界排名第一拳击手祁旬恶性斗殴事件,前者因一时冲动而惨遭永久禁赛处罚,许多网友质疑组委会此次对泉屿的处罚或许过轻。”
阿华顿了顿:“——目前泉屿团队尚未公开回应,本台将会持续关注事件进展。”
念完之后,阿华合上平板,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
苏宝瑜垂眼,将毯子往上拉,盖到下巴:“是判轻了。”
“凭什么泉屿才禁赛98天,老大就得终身禁赛,永久退圈啊,”阿华抱怨着,“真不公平。”
苏宝瑜轻轻嗯了声,头一歪,继续睡。
她睡着了,可愁坏了阿华,旅途的剩余三个小时都在唉声叹气,自言自语,一会儿抱怨这世道不公,居然让泉屿这么没品的人占了便宜,名利双收,一会儿又担心找了两年都没找到老大的踪迹,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以老大的性格,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想不开的,可为什么他这两年完全断了音讯?难道……老大是在故意躲谁?
阿华偏头看了看苏宝瑜的睡颜,长叹一声。
三小时后,飞机落地穹岛。
苏宝瑜刚睡醒,出了一身冷汗,烧倒是暂时退了,但浑身无力。出了航站楼,去取行李,之后再走去到达大厅等接驳车。
“翟总到了。”阿华撞了撞她的手臂。
旅客以白人为多,翟文远是典型的华裔长相,穿着考究的中山装,在人堆中颇为打眼。
苏宝瑜走过去。
翟文远接过她的行李,笑道:“路上可顺利?”
“还行。”
“翟总您别听她说,”阿华插嘴道,“一路都在发烧呢,吃了退烧药才好点儿。”
“真的?”翟文远浅浅蹙眉,冰凉的手背贴上她的额际,停了一会儿,拿开,“还有点低烧。”
翟文远低头看她:“等会儿到酒店了,我找个医生给你看看。”
“嗯,”苏宝瑜答应着,不动声色地退开一点距离,“谢了。”
阿华以前没出过国,穹岛处处是新奇的,上了车后坐在前排像个好奇宝宝一个劲地提问,人文,民俗,自然地理,问题千奇百怪,问到翟文远哭笑不得,只得告饶:“你问的这些,其实我都不清楚。”
“咦,”阿华好奇,“翟总不是穹岛本地人?”
“我母亲是穹岛人,父亲不是,而我是在英国出生,国内长大,”后座的翟文远含笑说道,“很久之前,还和宝瑜念过同一个学校。”
“高中?”苏宝瑜也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听到翟文远提及,这才有了一些印象,“我听我母亲说过,翟总也是榕城四中毕业的。”
“是。”翟文远忽然看了过来,目光带着温度。
她笑,聊天气的语气:“可惜,高中没见过你。”
“我比你大六届,你入学时我早已毕业,想见也难了。”翟文远感叹。
“大六届?”阿华猛地转回头,眼神晶亮,“那翟总认不认识我老大?”
“你老大?”
“他叫祁旬,”阿华见翟文远一头雾水的样子,费劲解释,“就是那个拳击手,世界排名第一的,华人之光!”
翟文远平时不关注体育新闻,但祁旬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反问:“他不是被禁赛了吗?”
“那是有奸人陷害!”阿华脱口而出,又发觉有些失态,降低音量忿忿道,“老大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居然被他们逼到隐退,属实过分了!”
翟文远不了解其中因由,只觉这个小助理未免个性太鲜明,挺有意思的。
“唉,翟总,你还没说呢,以前认不认识我老大啊?你们好像是高中同届的。”
“应该不认识,”翟文远摇头,“其实我只在榕城读过一年,后来去了加拿大念高中,又在温哥华待了几年,你说的人,可能以前见过,但现在早没印象了。”
“哦,可惜了。”阿华遗憾地叹气。
苏宝瑜身子还虚着,没精力,一路话不多,翟文远问她才答,好在阿华是个能侃的,也不至于冷场。
到酒店,翟文远将她们送到房间门口,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先行离开。
进门一看,是个大套间,分隔的两块区域都有床和独立浴室。苏宝瑜草草洗了个澡,吃药睡觉。
也许是飞机上睡过了的缘故,这一觉并不沉。到傍晚,她被阿华叫醒。
“苏总,快到时间了。”助理蹲在床边,轻声唤她,“翟总说晚上有篝火大会,你还去吗?”
“去,”苏宝瑜掀开被子,下床,又回头说,“以后私下里不用叫我苏总,就按以前的叫法就行了。”
阿华笑嘻嘻的,从后头跟过来:“好的宝瑜。”
阿华从前是祁旬助理的助理。
关系听起来复杂,其实都是俱乐部的员工,阿华身世苦,原生家庭极度重男轻女,因为拒绝上交工资被家族除名,等同于没爹没娘,年年赖在俱乐部不走。
后来祁旬消失,俱乐部倒闭,员工们走得走退得退,阿华不愿离开,苏宝瑜就将她招进集团,岗位还是原来那个,生活助理。
翟家与苏家交好,晚上的派对不能敷衍,苏宝瑜的衣服也是精心挑选过的,白色吊带露背沙滩裙,适合夏天穿。
出了酒店,阿华还不放心,忧心忡忡问:“你穿太少了吧,要不要加衣服?”
今天其实很热,但她犹在病中,浑身泛冷,出来没几分钟,手臂皮肤已起了一层小疙瘩。
“不用,”苏宝瑜摇头,不想在众人狂欢的时候,自己裹得像个粽子,“我病快好了。”
穹岛几乎有一半的产业都是翟家的,这次派对既由翟文远起头,自然一呼百应,各界名流都来了,什么肤色都有。
沙滩上架起巨大的木柴堆,火光冲天,映透半边晚霞。
翟文远站在帐篷边,远远地朝她招手。
等苏宝瑜过去,翟文远指着身边一个白人男子说:“你的身体没事吧?这是我的医生,要不要让他给你看看?”
“不用麻烦了,我没事。”她礼貌一笑。
帐篷边就是烧烤摊,有免费供应的烤串,油脂和孜然的味道重,闻久了想吐。苏宝瑜索性找了个理由,去别处转转。
临走前,却被翟文远叫住,手里塞入一个玻璃杯。
“这酒不错,”翟文远认真看她,“尝尝。”
“好。”她笑着应了。
“今晚天气不好,恐怕会有台风,”翟文远又叮嘱道,“别走太远,电话联系。”
苏宝瑜答应着,边喝酒边往外走,逐渐远离人群,来到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周围一下变得很暗,自然光缺失,像进入夜盲状态,仿佛只有脚踩的软沙传递真实的触感。
她伸手摸到礁石,扶着边缘坐下。
潮声愈大,愈重,忽远忽近,汹涌而至。风声呼啸着,卷着沙砾和碎石乱飞,一切似乎变得不可控了。
该回酒店了。
她想起身,刚站起来,又跌坐回去。
好像又发起了高烧,她只觉头重脚轻,四肢发软,体内忽然涌起一股热浪。
难受,而又奇异……
不对,这症状不像生病。
是那杯酒!
早听说翟家有意和苏家联姻,派人来说过亲,被父亲委婉拒绝了。事后翟家的反应却很平静,她便以为就此揭过,不会再提了,没想到他们居然会……
手机不断震着,她看一眼屏幕,是翟文远。
翟文远一定在找她。
找到她会干什么?带去酒店房间?
难怪要将她骗来穹岛,这里远离国内,可能连警方都被买通,不会有人帮她。
苏宝瑜昏昏沉沉地想着,意识不太清醒了。
不行!不能让翟文远找到。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起身。
不能去有亮光的地方,那边到处都是翟家的人。她跌跌撞撞地,朝黑暗的方向跑,海水没过脚踝,小腿,膝盖,再到大腿,冷意渗入骨髓,体内却仍有热流在冲撞。
冷热交替,她难受得想哭。
没力气了。
再也跑不动了。
身体虚软地摔下去,溅起水花,不断有咸涩的海水灌入口中,鼻腔,挤压肺腑,剥夺所有的氧气……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沉黑的夜空,似乎是真的,又似乎是错觉,她看到一道流星雨,绿色的,闪着荧光。
祁旬走的那天,穿了一件深绿色的连帽衫,在路灯下反光,倒像是莹绿色。
她从监控中看到,他出了大门,往前走,绕过转角,而后消失不见。
人名,地点纯虚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