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事

唐意躺在床上睡着了,蹙着眉不知梦到了什么。

周隽平复了情绪长叹一口气。

想起了上午和李散的对话。

“你想让他永远不要想起以前的事?”李散有些惊讶地看她,然后才轻轻摇了摇头,“记忆是他自己的,其实遗忘或忆起都还是他自身的选择。记忆不论痛苦欢欣都是一种弥足珍贵的东西,世上独此一份。别人买不来你也送不走,除了遗忘。”

“……”

“他目前的短暂失忆是体能机制本能保护他,现在他的情况有所好转,能恢复记忆是再好不过的事。你还记得他上次半梦半醒间的话吗?那是他的执念。他想要记起来他失去的那部分记忆。尽管那段记忆伤害了他。”

“袁恩……”

周隽的思路被唐意的梦呓打断。她驻步而立,心里五味杂陈。

你还是想要记起来吗?

*

时间倒回六年前的长夏,那时唐意还叫周毅,他和袁恩都才二十一二,背着周隽报名参军,直接要跟随部队离开的那天才和周隽坦白。

看在周毅自己坦白的份上周隽没有说什么只让他好好在部队锻炼磨砺性子,周毅跳脱开朗,与之同龄从小一起长大的袁恩想对沉稳但掩不住少年人身上那股子年轻气盛的张狂劲儿。

那时周隽以为,袁恩会是一个相对好的榜样,于是放心的把人交了出去。

到了部队,刚开始封闭训练时周毅也曾和其他人一起叫苦,会很想家,会受不了艰苦的训练。

袁恩在这方面确实算个榜样。他不轻言放弃,几乎从没说活训练太苦之类的话,想家的感情浓缩在每次和家人通话的马路,“我很好,你们放心。”

袁恩陪着周毅,给他开导,一起挺过那段艰苦岁月。

万事开头难。但他们坚持下来了,教官一如既往的严厉,训练日复一日艰苦,他们和这里其他血气方刚的同龄人坚持着,休息时间聊起各自的过往和家庭,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想家还是想的,只是成熟的明白空想是没用的不如好好训练磨炼意志等下次再逢,话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美谈。

他们无畏风雨,在烈日下滚过泥潭,又在细雨中负重奔跑,在明月当空的星夜下朗声唱着军歌。

那段岁月枯燥又纯粹,让周毅和袁恩都感到灵魂深处的深刻难忘。

那时除却同学情外,战友情便是最纯粹无害的。

周毅其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对袁恩的感情不一样的,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竟是喜欢。

后来周毅自己回想时,觉得自己是败给了所谓的“日久生情”。

那是总把新桃换旧符的新年,他们回家过年,两家人关系很好,袁恩的父母很心疼周毅他们相依为命的三姐妹,便聚在一起吃了团年饭。

大家欢聚一堂,笑谈今后。赞叹周毅和袁恩从部队回来后的改变。

当晚,袁恩父母在客房休息,袁恩一如既往和周毅睡一间房。

酒意上头,袁恩向周毅告白了。

袁恩剪了板寸,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眸光炽热,握着周毅的手腕拉至胸口,直白的述说自己的感情。

“小毅,我喜欢你。你不要感到害怕,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你就当我没有说过,我本来的打算是把这事儿藏在心里一辈子,但我觉得怕了,他们想让你去相亲,你竟然同意了……”

袁恩越说手上的力越发大,腕上的痛楚远不及周毅此刻的震惊。

他喜欢袁恩,但他从来没奢望袁恩能够喜欢他,如果今天袁恩不说这些他可能也打算藏一辈子。

至于饭桌子答应的相亲他本来只是应付长辈敷衍了事而已从来没想过真的去相亲。

袁恩却在这吃飞醋……

想到这里,周毅无奈低笑,他伸手抱住了情绪低落的袁恩。

袁恩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更用力的抱紧了周毅,埋在他的颈窝,小声的问,”你要拒绝我了吗?”

周毅顺着他的脊背来回抚摸,安抚他。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委屈和难过。

这个他曾视之为榜样的人毫无防备露出了他脆弱的一面。

周毅俊朗的脸被淡黄色的灯光打出阴影,袁恩的头发细细密密的与他的肌肤相触,他嘴角擒笑,把袁恩的头轻轻推开摆正他的脸与自己对视,郑重道,“哥,我也喜欢你,你不是一个人煎熬。”

袁恩迟钝的反应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从委屈大猫咪变成了危险的豺狼,他把周毅压在身下,逼近周毅,哑声道,“真的?”

眉眼间的喜悦难以掩盖。

周毅抬起右手轻轻划过他的眉骨,仰头吻他。生涩又炽热。

一吻结束,周毅耳尖泛起红色,看着袁恩深邃的眉眼,嘴角漾开笑意,明媚又灿烂,“哥,我不是爱撒谎的坏孩子了。”

分明是隆冬时节,气温骤降,周毅却觉得热得慌。臊的?他不承认。

一定是屋里的暖气开太高了。

袁恩眼里的情绪太过炽热,他已经不敢直视。

袁恩看着他,其实酒在心上人说喜欢他的一瞬间醒了一半,他觉得自己现在挺清醒的。

他抬手摁掉床边的灯座开关,光亮隐去,眸中的情感再难压抑。

他一个接一个地在周毅嘴上唇边,脸颊,额头落下,一吻又一吻。

南方的寒冬雪是件稀奇物。那一夜却下了整整一夜的小雪。

隔壁似乎在看春晚,声音放的很大,穿过细雪纷飞的夜透到周毅耳中。

他听出这个是春晚的必备节目。

难忘今宵。

恋人在雪夜相依相眠,日子还长,他们仍珍重当下的每分每秒彼此相爱,长夜难明。

难忘今宵。

*

开了年,周隽都打算问周毅未来打算做什么工作了,结果他弟来句要回部队继续发展给她兜头一棒。

尽管还是不放心,周毅的坚持让她不得不松口。

“如果你遇到生命危险必须从此退伍不再回部队。”

周毅没想那么多,敷衍着应了,他姐能松口就是万幸。

他和袁恩在部队不敢乱来只敢在无人处偷个香,于他们而言也算甜蜜。

他们的优秀表现很快让他们得到提拔,他们从普通军士慢慢成长,有了自己的目标,责任与使命被他们自豪的抗在肩上。

他们配合着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任务,默契度越来越高。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首先发现端倪的是周隽。

在社会摸爬滚打好几年,步入三十后更是眼神犀利毒辣。

周毅并不遮掩,他大方地承认下来,他的坚定再一次说服了周隽。

但袁恩父母知晓此事后几乎以死相逼,他们不能接受唯一的儿子和男人搞在一起。

如果这样,他们更宁愿袁恩死在战场上或者任务中。

袁恩和周毅为数不多的假期几乎都在应对袁恩父母。

“小毅,我求求你。离开我儿子好不好,袁家还不能就这样断子绝孙,你和他在一起让我们怎么在亲戚面前抬头。啊?!”袁恩的母亲哭的发丝凌乱再不复以往的端庄贤淑。

“……”

“好。”周毅被磨得没了性子,应了下来。

其实是为了安抚袁恩的父母,他和袁恩只能表面陌路搞地下情。

祸不单行。

在某次任务,袁恩为了搭救腹背受敌的周毅,肩胛骨中弹背部被大面积烧伤,直接进了icu。

袁恩父母赶到医院,几乎直接哭成泪人,他们猜到袁恩和周毅可能没有断干净。

但他们不忍让儿子再如此重伤,所以他们用了极端的方法逼袁恩退伍。

袁恩只能勉强告诉他们,军队哪是想退就能退的,他得到了一定时间提交申请等待审核通过才行,负责会被判定为逃兵。在此期间他只能继续待在部队,所有人劝了很久袁恩父母才同意。

周毅因为这件事内疚了很久,他次次避开袁恩父母偷偷去医院看袁恩时几乎都遏制不住的痛心。

他趴在病床边爬压着袁恩的伤而不敢抱他,声音发颤,“哥,怎么会这样啊?”

袁恩总会温柔的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安慰他,“会好起来了,没关系。”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等袁恩的病略有好转,袁恩近乎逃避般回了部队,每隔多久又和周毅一起出任务。

周毅常常心神不宁,好在上级念在他的伤还未痊愈,任务几乎不算难。

袁恩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安慰他,许诺他们的未来,甚至聊起婚姻。

“小毅,你想结婚吗?”

“想啊,谁不想得到法律认可名正言顺在一起。可是你和我怎么可能。”

袁恩没接话,而是继续问他,“我向你求婚的话,你会同意吗?”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和你一起一同站在婚礼殿堂,宴请你我亲朋好友,八方来贺。”

“会的。”袁恩笃定回他,温柔的吻落在周毅黯然的眼尾。

周毅知道他在安慰自己。

周毅明白自己的状态不行,他不想再让袁恩辛苦操心神思俱疲所以慢慢把状态调整了回来。

他没想到,袁恩的状态却越来越差。起初没有什么大失误时大家都只当是他心情不好,也没多在意。

直到一次偶然,袁恩与暴徒交涉失误,暴露了自己,差点被枪打成马蜂窝,周毅只身冲了进去,腰部中弹堪堪擦过骨头,手掌被匕首划伤,深可见骨,好在两处严重的伤送医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袁恩或许将永远难以忘记,病床上虚弱的年轻爱人忍着疼痛笨拙地安慰他,“你看,我们也算一命还一命了。”

“哥,你要是真心疼我,就亲我一下我就不痛了。”

“哥,会好起来的不是吗,这是你说的……”

袁恩这才懂了当初他受伤时周毅是活在怎样一种自我愧疚中。

周隽几乎半上强制要求周毅退伍,他用了和袁恩一样的理由。

争取到了一定时间但不多。

周毅恢复的很快,能够申请退伍的时间也很快来临。

他们本打算完成最后一个解救人质的任务便离开部队,花时间和真情去慢慢磨得彼此家长对他们感情的理解和释怀。

但意外总在计划外。

该任务的暴徒想拉他们一整个小队同归于尽,独独剩下他们两人苟活黄沙间。

两人失去作战许久的队友都痛心满分,但他们明白那个时候他们还不能停下来悲伤。

袁恩似有所感,声音平稳有力,似乎真有镇定人心的力量,“小毅,打完这场,我们就去国外好吗?”

周毅几乎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一如既往坚定,“好。”

袁恩轻笑着看他,目光温柔深邃。

但不止于此。

周毅还想去追被挟持的人质,被对方耍了花招落入敌手。

那群人本来想在他身上安装定时炸弹,由于时间不够只能将他打了个半死安坐在一处机关处。

一旦他离开,整个房屋的炸弹会在三秒内引爆,如果他不离开,炸弹将会在1小时后引爆。

等袁恩找到他,只觉得入目一片鲜红刺痛他的双目,周毅几乎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跪在一个开关上,浑身沾满了猩红的血。神情狼狈,一只眼几乎肿的睁不开。看到他来还勉强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嗓音温润不急不缓,“哥,我可能要丢下你了。我可能要去见爸妈了,对不起。”

袁恩双目赤红,与他想对而望,双膝跪地无能地痛苦哽咽,“小毅…”

“去救人质吧,赵小姐她很怕。”

袁恩近乎绝望的闭眼似乎在做一个难以割舍的决定。复又睁开,眼神中有藏不住的痛苦。

他起身走近地上狼狈的爱上,如往常般轻柔的在他额前落下一吻,仿佛他只是一个即将离开去处理一件很小的事马上就会回家陪伴妻子的丈夫出门前许下一个很小的诺言,“等我。”

说罢转身跑开了,他起身的一瞬间周毅感到一点温热落在他的颊边。不过两三秒便变得温凉冰冷。

是泪吗。

怎么一股子绝望的味儿呢。

周毅久久的凝望袁恩离开的方向,眸光从不舍倏尔变得平静温和。有那么一瞬真的像一个贤妻等待自己的丈夫归家。

哥,就让我当一次不听话的坏孩子吧。

对不起。

某年某月某时,某地突然一次小规模爆炸事件。好在附近无人员居住经过,未造成较大人员伤亡。

某部队一小队二死二伤。

伤员正在医院抢救……

周隽看到报道上的话差点分神出车祸,等她赶到医院只看到浑身是血的弟弟正被送往急救。

周毅用命把记录罪犯的一切犯罪过程录音带带了出去。

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三秒的时间被他捡回一条苟延残喘的命。

这是周毅自己没想到的。

袁恩成功救下人质立了大功但也重伤性命垂危。

两人都九死一生,名正言顺的拿了勋章退了伍。

周隽听到了关于袁恩拼命救下人质的事却固执地认为,是他抛下了周毅离开明明周毅的情况更加危急袁恩却舍命去救了人质。周毅脱离生命危险后,周隽给他改了名字跟着爷爷姓叫唐意,希望他不再痛苦的活在过去。

而那个人质赵小姐也正是前不久给她送请柬的袁恩的未婚妻。

赵小姐面色很好,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优雅矜贵,声音温婉可人,“他们无论怎样都不可能走到一起。倒不如让你弟弟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然后彻底死心。周姐姐是明大理的人,这些你能明白的吧。”

周隽回神不再去回忆,只觉得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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