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迪已经近两周没有和刘丛洋这样1v1对话了，她看到男生额头上渗出的小汗珠，微微起伏的胸口，困惑又烦闷的眼神。

缠绕她许久的那种委屈、失落、气愤、纠结的心情正在逐渐散去，；尽管她此刻依然无法用绝对的平常心来相处，但她突然感受到一种心软。

她不想让眼前这个男孩不开心。

她叹了一口气，就此翻篇吧，就让它成为自己一个人的秘密吧。

“没有，我家里有点事，有些分心罢了。”

“真的？”

“真的，”为了表示诚意，她说，“你渴不渴？我请你喝个水再跑。”

“好。”刘没有拒绝，他太想念两人一起单独相处的时光了。

王迪买完饮料就打算回去，“我爸还在家等我的葱。”她有些搞笑地挥了挥手里的塑料袋。

女孩话还是不多，但眼里那种温和的笑意好像回来了。

刘丛洋想，大概是我多心了。

“那，周六要不要一起自习？”

“额，周六我有安排了……”王迪本能地想要拒绝，这篇翻得也没有这么快。

她随即解释道：“周六我约了原来的同学去看我小学老师，她生病了。”

——

事实上，王迪和李解约好的时间是周日。

因为已经是肺癌晚期，手术作用不大，詹静老师并没有在医院，主而是呆在家里养病，李解告诉王迪，现在主要是在做保守治疗。

去之前，王迪反复确认情况，詹老师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他们一行一共四人，约在了詹老师家小区门口，王迪从来没以个人名义看望过病人，她听了王爸的建议，笨拙地扛了水果和牛奶过来。

碰头的时候相互一看，几乎都是水果，牛奶，蛋白粉，好久不见的大家都笑了。

同是小学同学的刘子昊出来接他们，多年不见，他变化倒是挺大的，整个人像被重新塑造过一次，王迪依稀记得他原来是个小竹竿，现在变得黑壮黑壮，远看像一只黑熊。

性格倒是和原来差不多，他冲着王迪的第一句话是：“王迪是吧，我怎么记得你小学就长这么高？”

真的太会聊天了。

路上，刘子昊给他们简单介绍，詹老师确诊以后就没再上班，现在家里除了一家三口，外婆也搬过来，一起照顾詹静。

“詹老师精神状况怎么样？”

“还行吧，现在在做靶向治疗，不算特别难受。她自己还挺乐观的，经常鼓励我们，听说了她的事儿，想来看她的人挺多，她都拒绝了，你们是除了校领导以外的第二批。”

“那还挺荣幸的，希望能给詹老师注入能量！”另外一起来的同学说道。

詹老师亲自给他们开的门。

已是初夏，大家都穿短袖短裤裙子，开门的詹静老师穿着宽松的长裤衬衫，带着一顶驼色的毛线帽，她笑盈盈地招呼大家：“别说话，让我来认认看，李解，宋雯雯，陈鑫，王迪！”

念到“王迪”的时候，王迪和詹老师对视了一下，老师朝她挑了挑眉，“哎呀，我们王迪还是这么可爱漂亮！”

王迪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她感觉自己快要哭了，又不想在此时落泪。

詹静老师，太瘦了。

王迪印象中的詹老师，是个比自己还嘴馋的贪吃鬼，她的办公桌上永远摆着零食，她会和同学讨论学校附近哪家麻辣烫最好吃，课间经过教室有同学在吃小零食，她会走过去笑眯眯地问，给我也尝一个？

刘子昊小学时瘦瘦的像个小萝卜头，她老爱夸张地和大家解释，虽然他不长肉肉都长我身上了，但我真的没有抢他的饭吃。

詹静老师一直是个胖胖的自带幽默的女老师。

但眼下的这个詹老师，她两颊凹陷，整个脸似乎只有一层皮在包裹着，皮肤呈现一种衰败的灰白。她拍拍王迪的肩膀，“别在门口堵着，进来坐下聊。”

詹老师的妈妈也过来接待几个孩子，她给他们切了西瓜，还给倒饮料喝，一看就是专门准备的。

家里不算大，一群人挤在客厅里，围着茶几聊天。

大家都很久不见又是看老师，开始有些拘谨，一板一眼地聊起各自的情况。

詹老师调侃道：“又不是做工作汇报，大家放松些，你们都小学毕业这么多年了，除了刘子昊，哪个人成绩差了我都不敢骂呀。”

大家都笑了，还是那个喜欢拿自己儿子调侃的詹老师。

聊到王迪时，李解在旁边补充：“王迪还是咱们一中实验班的，一共就2个班，中考要考进全市前500才能进呢。”

大家纷纷惊叹了起来，王迪非常不好意思，自己实在是配不上这样的赞美，又不想再多解释，她心一横，自吹自擂起来：“一般般啦，作为詹老师的得意门生，这点水平要的。”

“王迪真的是我的得意门生，”詹老师向一旁的母亲介绍起来，“我那时特别喜欢她，她看着小小的，不争不抢的，但特别靠谱，交给她啥事儿都能做得好。”

詹母也笑着回应道：“看着就很机灵。”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落在王迪身上，这下她是真不好意思了。

王迪红着脸摇头道，“没有没有，咱还是多聊聊刘子昊吧！”

正在一旁专心对付第二块西瓜的刘子昊：“怎么又是我？！”

看大家都介绍得差不多了，詹老师开口道：“那我也来讲讲我的情况。本来不想让你们来的，但总藏着不见人好像显得我挺严重的，事实上还好吧，大家一定要把我身强力壮的模样宣传出去！”

“其实任何人来看我我都特别高兴，尤其你们还是昊昊的好朋友。老师呢，确实生了比较严重的病，但老天爷收不收我，还不一定呢。我看今天有些同学啊，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

她停顿了一下，笑着指了指王迪：“就是你就是你，其实大家都不用太担心，我向大家保证，只要我还有口气在，就会努努力力地对待这凡胎肉身，也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我呢，也不想劝大家好好学习，从刘子昊身上我就看出来了，没用！但我希望你们珍惜时间，享受当下，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多多陪伴自己爱的人。”

詹老师似乎说得也有些激动，她松了松帽子，“哎呀，是不是太煽情了，大家可以鼓掌了！”

……

临走的时候，詹老师特地问起：“小王迪，你现在还参加朗读比赛吗？”

王迪想，老师果然还记得这出，她有些窘迫地回答：“没有了，后面这种活动也少了。”

“哈哈，没事没事，”詹静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就是问问，别有压力。”

王迪问：“老师，我以后还能来看你吗？”

詹静想了想，她摸摸王迪的头，有些意味深长地说，“看缘分吧。”

——

王迪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小区，她没有立即上楼回家。

今天久违地看到詹老师，她的消瘦、枯槁、苍白把王迪深深地震慑住了，她不想苦着脸回家打扰爸妈，于是坐在小区的休闲椅上发呆。

刘丛洋给她发消息：

【腿姐好像又长胖了。】配了一张大橘猫的照片。

看起来也在小区里面。

王迪拍了个面前的图片发给他，没有说其他。

大概这时候，她也想要人陪一下。

没多久，刘丛洋从不远处跑了过来，他先是很惊喜，然后看到女孩的表情，缓缓地蹲到王迪面前：“你怎么了？”

憋了一天的王迪，像是突然找到了某种发泄的出口，她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想哭一会，……就……一会。”

男孩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