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杭从训练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夜色里，在M87各地参加第一轮对决的临时学员们乘坐着飞行器，陆续降落在选拔营的中央操场上。刚经历过对决的年轻人此时都还激情澎湃，三五成群地分享着今日的经历。

熙熙攘攘的人流顺着操场一路延伸至宿舍区，白天的对决结果都写在各自脸上。赢者意气风发，恨不得现在就开始下一轮对决；输家则或垂头丧气，满脸都是不甘心。

不一会，原本拥挤又有序的人群像拉链一样自动分出楚河汉界。

而默默走在正中，令所有人避之不及的，是一脸戾气的黑发Beta。

经过一整天的培（zhe）训（mo），俞杭勉强学会了初级机甲操作，更是通过加训将精神力水平稳定在了超A级。

可能量是守恒的，一方稳定就自然会有另一方不稳定。

即使隔着机甲，摔打带来的伤痛也依旧无法避免，更不用说操作机甲使用的链接方式对俞杭这个初学者造成的负担。

西利亚现用的机甲均为依靠精神链接运作的生物机甲，因能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加逐步提高与驾驶员的匹配度而取代了早年的机械机甲。

但这种机甲也有很明显的弊端，那就是对驾驶员的精神力水平有很高的要求。不仅因为操作机甲需要消耗大量精神力，更是因为精神丝本身敏感脆弱，即使浸泡在专用的营养液里也无法完全消除链接带来的痛苦。

特训了一整天的俞杭，对此深有体会。

大早上需要强行压制才肯乖乖缩进身体的精神触手，此刻已经蔫蔫地贴着脊柱一动也不想动。

疲惫与伤痛侵袭着整个身体，本就情绪不佳的俞杭在看见周围人避他如蛇蝎的态度后表情更加阴沉，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只是一具靠公序良俗撑起来的壳子，任何一点多余的刺激都能点燃这副皮囊下的烦躁与狂怒。

或许俞杭是真的觉得自己在克制情绪，但他的表情落在迎面跑来的棕发Alpha眼中，成功地让后者变得紧张起来。

“俞……俞杭……”

“干嘛。”

“你今天去哪儿了，我，我去宿舍没找到你。”

“呵。”俞杭咬紧后槽牙，“我去杀人了。”

如果气氛有声音的话，那以黑发Beta为中心的半径五米内，应该都是刺耳的刹车声。

原本只是躲着俞杭走的众人几乎是以能把脖子扭断的力度迅速看了过来。

过于强的被注视感让俞杭无法忽视，他扫视着周围明显把他的胡话当真了的路人，无语又疑惑地看着阿尔。

“他们不会真的信了吧？”

阿尔一时语塞，顿了一下才问道：“你，是不是没有看论坛？”

“论坛？什么论坛？”

棕发Alpha发过来的帖子截图是压死俞杭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念着帖子里的揣测，最后甚至笑了起来。

“邪神。呵。挺有想象力的。”他抬头，扫视着周围不敢走也不敢靠近的众人，“你们都相信啊？”

众人拼命摇头。

俞杭：“就这么害怕？”

众人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阿尔看出了俞杭状态不对，安慰道：“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他们只是不了解你，不知道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错了。”俞杭看着阿尔的眼睛，“我才不是什么好人。”

还在萎靡的精神触手被他强行释放出来，张牙舞爪地扑向四周。从未见过的诡异物体让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乱叫，流言也随着众人的疯狂逃窜在整个选拔营传播开。

夜晚，俞杭躺在床上刷着论坛里的热门帖子，十个里有八个都在说选拔营有邪神降临。

他看着那些绘声绘色的主楼和下面哇哇乱叫的评论，冷声哼道。

“呵。怕就对了。吓死你们。”

沉浸在恶作剧成功带来的喜悦里，俞杭安然进入梦乡。

全然不知，明天迎接自己的竟然是——

“这是什么情况？”

换好白色机甲服的俞杭按照前一晚公布的分组来到自己所处的队伍，才发现队里除了他其余十一人穿的都是黑色。

“是这样的啊。”俞杭身旁，一名戴眼镜的Alpha负责人试图解释道，“因为一些，原因。学员的抗议声音比较大，昨晚我们也接连收到了许多请愿书。为了选拔能够顺利进行，我们重新评估了一下各学员战力，教官们一致觉得以这种形式进行第二轮的机甲对决更公平。”

“公平？”俞杭听完对面的胡话简直想笑，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指着旁边六黑六白的队伍，又指了指面前这些人：“都是十二人一组。别的组，分成六对，两两对决。到我这里就是一对十一，这就是你嘴里说的公平？”

负责人看似面露难色，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抱怨。

“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对积分也做了调整。作为被挑战者，你的胜利积分将被提高到12分。而你的对手仍然是1分。”

“所以？我还要说谢谢吗？”俞杭讥讽道。

对面，站在正中的Alpha朗声道。

“你如果不想比，也可以弃权。”

“是啊，你可以弃权。”在他身后，同为俞杭对手的其他人高声附和着。

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俞杭知难而退，这样不仅不用比还可以得到积分。

但对俞杭来说，他甚至都懒得看对面那群人一眼。

这些得意洋洋的Alpha们自以为现在的种种安排都是靠所谓的“请愿”，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枚可以被预知落点的棋子。

那晚的论坛风波，俞杭后来也搜寻到一些发言痕迹，只是昨晚的他还不明白，既然要平息风波，为什么那么多有效的公关手段不选，偏偏选择了最容易把事情闹大的炸帖。

现在，俞杭看着正对面那群宁愿以多胜少也一定要抱团的Alpha们，终于明白了这样做的原因。

无论删帖的人究竟是谁，当下的情况就是他最想看到的。

为他打造一个孤立无援的牢笼，看着他在里面挣扎，并以此评估他的价值。

那人显然是一位专业的品鉴家，甚至在前一天特意为他安排了一场人机模拟。

毕竟单纯的失败实在是索然无味，如果他还是一个连机甲驾驶都做不到的新人，那这次对决又有什么看头呢？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就连面前这十一个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这些人或许并不是这个训练营里最强的Alpha，但绝对是最适合用来测试他实力的组合。

或者再极端些，就连他本人的反应都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不然何以解释昨晚的风波可以在线上线下都蔓延得那么快。

俞杭应该为此生气的。

但他却格外平静，甚至还能分出精神看一眼系统的任务弹窗。

面板上，【主角任务 1 待完成】几个字闪闪发光，占据了半个屏幕。

高亮的弹窗下，则是一行被露出的个人属性。

【剩余寿命：1612天】

1612天。俞杭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

都是快死的人了，不活得精彩一些岂不是浪费了。当然，如果能顺便薅一些主角的羊毛就更好了。那个什么【死遁卡】听起来很有用的样子。

黑发Beta的沉默让在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负责人更是不安地抬头看了眼角落的监控器。一声细微的电流声后，负责人催促道：“所以，你要接受这场对决吗？”

俞杭的神情格外松弛，仿佛只是决定出门吃个早饭。

“我接受。”

听到这句话，负责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作为第二轮对决中最特别的一组，你们是今天对决的首发组。其余临时学员将会在第一会议大厅观看转播。祝你们对决顺利。”

跟随安排前去准备的俞杭并不知道，这场对决不仅会转播给选拔营众人，而且会在西利亚军校论坛开辟专门的直播通道，甚至地址在一个星系以外梳理师协会为了这场直播提前召集了西利亚所有中级以上的梳理师前来观摩。

纯白训练室的二楼，罗格菲斯坐在和昨天一样的位置上，在他旁边站着的，是翘首以盼的乔尼。

罗格菲斯向后瞟了眼，然后抬手撞了撞自己的同僚，低声问道：“我怎么记得上将只说了对决实况向学校那边开放，没提……”

乔尼用力挥了下手示意他小声，观察了下后面的黑发Alpha，才又小声回着。

“反正上次梳理师那群老头子们已经见过俞杭的精神丝了，我这也不算泄露机密。”说完，小胖子眯起眼，语气不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这小子有多厉害。想挖走我乔尼手里的人，门都没有。”

罗格菲斯显然不能理解小胖子的心理：“你就这么相信这个Beta？要是没赢，这次丢人可就丢大了。”

“那位不都给他特训过了嘛。”乔尼用嘴角示意着，他边说边拍了拍一旁的下属，“记得交代跟拍的，多拍点准备阶段的画面，留着剪新一版招生宣传。”

二层操作间内井井有条，一楼准备室里却是焦头烂额。

大约是考虑到他对机甲操作完全不熟练，俞杭今天分到的机甲还是昨天那一台银色机甲。经过一整天的磨合，精神链接本应该很顺利才对。可昨天的训练实在过于惨痛，面对眼前熟悉的链接口，他的精神丝左摇右摆，怎么都不愿意接入。

直到出场提醒响起，俞杭依旧没能完成链接，只能硬着头皮使用机械模式操控机甲往外走。

为了拍清楚俞杭的精神丝，今天对决所有的监控设备都已经事先调整了参数。

狭小的驾驶舱内，八条精神触手摇曳在黑发Beta身后，如同古老的千手佛像一般凝视着面前的对手。

原本只是观望的在校生，在黑发Beta露脸后一窝蜂地冲了进来。伴随着这个画面的出现，直播间空屏了五秒，才缓缓飘来一条——

「……好像突然懂之前录视频的人为什么崩溃了」

「谁家好人精神体是触手怪啊！？」

但很快就有人指出。

「这个Beta应该不懂机甲，不然不会选花瓶甲」

花瓶甲是超轻量级机甲的别称，这种机甲最初是为了降低能耗而研发的，后来因为精神力消耗最小多用作新手训练。这款机甲主打轻便敏捷，但攻击方式太过单一，武器只有最基础的光剑，自身配备的精神力接口，驾驶人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力凝结想要的武器，可这又与低耗能的优势相矛盾，后来渐渐退出了主流机甲的行列。

虽然在昨天的特训里，俞杭被灌输了各种机甲的优劣，但他终归是个新人。因此，此时比起自己所用的机甲，他更关心对面十一人的情况。

过了大约一分钟，对面十一人驾驶着黑色机甲陆续出场。

俞杭一一仔细扫视，发现情况和他预料的差不多。与他同组的其余十一人都是积分排名前三十的临时学员，并且几乎清一色都是A级Alpha，只有一个B级Alpha。

虽然这个等级的信息素对现在的俞杭并不能形成等级倾轧。但以西利亚依照基因等级分工的社会背景，这些A级Alpha自分化后就作为预备役进入各个地级军事学院学习相关课程，以待日后作为新鲜血液向各大军校输送。

但最令俞杭头疼的是，这些人中一半以上的天赋都是精神力。其余则是耐力与敏捷。最特殊的是5号机甲，唯一一个双色精神体，黄绿相间的猫科动物，好像是猞猁。

并且与俞杭这个愣头青不同，这些Alpha明显有着丰富的机甲驾驶经验，各自都选择了最能施展自己天赋的机甲类型。

「这Beta纯新手啊，估计很难赢了」

这条弹幕刚发出来，俞杭就被连人带机甲被掀翻在地。

他狼狈地操纵精神丝进行精神链接，试图尽最快速度爬起，却又被人从另一侧击倒。

即使隔着机甲外壳，连续的击打也让俞杭头晕目眩。再又一次被打趴后，他意识到。

这场对决，或许比他预计的还要难。

不仅因为与练习机甲相比，真人操控速度很快。

还因为对面十一个人早就达成共识，结成了一个群体。与之相比，单打独斗的他必然会落下风。

接连的袭击胜利似乎给了对方可以乘胜追击的信号，从开局一直以“之”字分布的十一台机甲此刻倾巢而动，迅速冲上来将俞杭所在的白色机甲围在其中。

在保证外围有八台机甲封死俞杭的出路后，内侧三台机甲同时出动。正中的7号将俞杭撂倒后，右侧的3号削掉了白色机甲唯一的武器光剑，左侧8号则趁俞杭躲闪时刺破了白色机甲后方的营养液舱。

确认黑发Beta失去武器和营养液后，刚才出击的三台机甲按照原计划退至其余机甲旁边，等待着俞杭自己放弃对决。

没有了唯一的武器，没有了营养液这个精神链接的介质。众人看着屏幕里的白色机甲，都觉得那不过是案板上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而已。

这次，这个Beta肯定要认输了。

但谁都没有想到，还没等那三台机甲撤退到计划的位置，俞杭就动了。

蓝绿色的精神丝从机甲内侧顺着双臂的断口快速伸出，如菟丝花一般的丝线在接触空气后迅速膨大，扭曲着缠绕在一起。

驾驶舱内，一条更粗壮的精神触手从俞杭的脊柱伸出，扎进精神链接的接口处。没有营养液的润滑，精神丝与接口链接产生的热度直接灼烧着神经，可俞杭却没有一丝犹豫。

随着精神丝一寸寸插进接口，白色机甲双臂凝出的蓝绿色长鞭。

看着从断口“生长”出的新武器，俞杭眼神阴鸷地看向周围的机甲。

他知道对面那些人并不想要他的命，但像这样被人斩断“手脚”然后在围观中“死去”的对决，更让他感到心口那股火越烧越旺。

这么多年，俞杭很清楚自己就是一个不上不下的人。

他没有那么高洁的品格，可以做到贫贱不移，所以他能接受自己为了薪水逐渐被打磨成一个标准的社畜。

但他也没有那么自甘堕落，以至于被这样践踏尊严都无动于衷。

但没关系。

俞杭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他抬手抹掉鼻腔里流出的鲜血。

既然别人不愿意给，那他就自己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原书主角似乎也遭遇过类似的围攻，也是因此一战成名，在军校立住了脚。

如果原书主角能做到，他也能做到。

俞杭凝神，驱动着白色机甲伸出的蠕动腕足。

这次，主角光环归他了。

“不好，拦住他！！”一直没有动作的5号机甲突然大喊道。

但俞杭更快，眨眼间白色机甲挥舞着长鞭卷起近处体积最大的重型机甲，扯到中间。而自己则趁重型机甲摔倒的时机，借拖拽的反作用力贴地擦着机甲腿间滑出包围圈。

借助花瓶甲天生的超小体型，黑发Beta仅用一招就轻巧敏捷地脱离了机甲包围圈。

足以收录进机甲对决集锦的奇袭让偌大的第一会议大厅鸦雀无声，众人怔愣地看着舞动着鞭子的白色机甲，然后爆发出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即使他们依旧恐惧着俞杭的力量，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反击足够漂亮。

二楼操作间内，有人眼尖认出了这一招，谄媚地看向坐在房间正中的黑发Alpha。

“这是上将当年在西利亚就读的时候，自创的那招“神之躲避”吧。”

一向擅长溜须拍马的乔尼却并没有附和，而是狠狠瞪了说话人一眼。

一个Beta怎么能和统帅放在一起议论。

担心霍擎舟会因此不悦，乔尼努力捕捉着场内信息，试图岔开话题。

“嗯~俞杭的操作还是……”

没等他说完，场内刚凭奇袭杀出重围的白色机甲起身后急掉头，重新冲向面前的黑色机甲。

乔尼已经到嘴边的夸奖被俞杭的自杀式操作直接吓了回去。

顾不上身后还有顶头上司，乔尼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他是疯了吗？！”

但在他身后，从始至终对这场对决兴致缺缺的霍擎舟，看着白色机甲的操作却慢慢勾起嘴角。

“真聪明。”

写了好久的一章，希望肥肥的一章可以让小可爱们看得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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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邪神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