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僵尸一样的东西向自己袭来，季挽没有思索，迅速逃离了座位。

可她的位置不好，正好在教室中间，向哪个方向走都困难，就这样被围困在了中心。

难不成就要这样失败了？季挽叹了口气，回想起自己这一事无成的人生，现在又加了一条——游戏白痴。

就在她准备认命的时候，所有人却像被施了法术一样停滞，甚至包括时间。

一记带着回声的机械女声在教室里响起：“很抱歉您未能通过新手教学任务，将返回读档点。”

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只感觉到一阵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大拉力，季挽重新回到了座椅上。

再看看周围，几十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和一分钟前的场景没有任何区别。

……这么近的读档点？

“你知道学校天台的传说吗？”

这一次季挽没有急着回答。她盯着面前的人，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这个女孩曾经就是这样，很内向，不爱说话，主动问自己问题的时候很少，她的名字叫裴铭。

“你说的难不成是……那个？”

季挽前倾的身体是肌肉记忆，她不怎么记得自己和老同学的相处方式，只是觉得这个动作会让裴铭感到在被重视。

出乎意料的，在裴铭呆滞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接近“人”的表情。

裴铭有一瞬间的错愕：“对，就是那个东西。三天前隔壁班一个男生上了天台，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季挽继续顺着她说：“难道是被它给……”

裴铭黑洞洞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悚：“我不知道。总之，你一定不要去天台。”

季挽无语。

她当然不想去，可你都这样说了，那不是非去不可吗？

“嗯，我当然不会去的。”

不知怎的，她竟然真的有种高中时和朋友聊天的感觉。

曾经的记忆一点一点清晰，可越是清晰她看着周围的人就越是害怕。

这种感觉很像小时候躲在被子里看的恐怖漫画，最吓人的地方不在于突然出现的鬼脸，而是某寻常的一个早晨，本来脾气暴躁的父母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让人浑身刺挠。

“恭喜玩家，新手教程已通过，欢迎来到《无限》。”

听到这句话，季挽没有一点高兴的情绪，心反而沉入了谷底。

她的眼神慢慢扫过教室，发现大家都已不再注意自己。

“已开启主线任务：活下去。”

这三个8D环绕的字出现在耳边，季挽的身体从上到下震了一下。

活下去，意思是避免被感染？还是说字面意义上的活下去？难不成还有死亡的可能吗？别自己吓自己，这只是个游戏。

季挽抬头看着王老师微张的嘴巴，着实惊叹《无边域界》的精细。竟然连他经常神游天外的精神状态都复刻了。

也就是他，换做别人要装作感染者还真有难度。

装作感染者？对了，她忽然想起，除了主线任务外，说明书里还有一句话是找到其他未感染者，阻止感染范围扩大。

跟着所有人一起离开教学楼的时候，杨宣自然而然地走到季挽身边。

季挽等着她主动开口，可她只是跟着她放慢的步伐，什么都没说。怀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想法，季挽一路沉默着回到宿舍。

就在她以为她只是恰好和自己速度一样的时候，却在即将进到宿舍楼时被一把扯到灌木丛里。

杨宣是体育委员，个子又高，宽阔的手掌抓着季挽的肩膀时她是绝对逃脱不掉的。

高中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个角落当时就没有路灯，还是监控死角，现在仍然是那个死样子。

昏暗的环境中看不清杨宣的脸，但季挽能感受到她的动作和眼神比正常人还灵活，绝对不是感染者的样子。

她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杨宣一句话堵住了嘴：“你暴露了。”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杨宣的五官慢慢清晰，季挽依旧没有说话，而是在想：为什么？

杨宣是未感染者没错了，可为什么要告诉她？正常情况不应该是找个机会检举吗？

作为NPC的贺一婵表现出极具工具人属性时的样子季挽是见过的，和杨宣目前的状态不一样。

见她沉默，杨宣的语气有些急促：“王老师是第一个感染者，也是祂的傀儡，所有人都在他的监视之下。现在他肯定看出来你没有被感染了，所以一定会把你带去天台。”

后面的话顿住了，提到天台，杨宣的眼中闪现一丝恐惧的光。

凭她对剧情的投入程度，季挽基本确定了，她不是玩家。只不过可能NPC与NPC之间也有区分，杨宣就是自由度更高的那种也有可能。

“天台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害怕？”季挽小心地开口：“怪物，还是鬼？”

杨宣的表情有些犹豫：“不知道。因为上了天台的人都没有再出来。今天裴铭说的隔壁班的男生，就是被王老师拖上去的。”

可现在的季挽对杨宣已经产生了信任危机。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信息，而不是选择把我供出去？”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句话，杨宣愣了。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她认真的眼神反倒看得季不知所措。

好朋友，这三个字距离对她来说有点陌生。爸爸去世的那一年她没有参加高考，跟着妈妈去了别的城市生活，找了个收银员的工作，浑浑噩噩到了二十岁。

谁知祸不单行，妈妈也在她刚满二十岁的那年离世，从此季挽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这其中发生的事太少，所以才显得时间很慢，其实已经十年了。

她仍然带着试探地回望：“所以……你愿意帮我？”

杨宣没有任何迟疑：“当然。”她顿了一下：“不是约定好了吗？我们四个要一起活下去的。”

“明天下午体育课，趁着自由活动的时间，来器材室，我们得商量一下具体对策，不然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说完，杨宣站直身体，用一种少女独有的、赤子般勇敢的语气对她说：“不要怕，只要咱们四个在一起就都不是事。我先走，你一会儿再出去。”

独自站在角落时，季挽有些触动。关于青春那片海，竟然在十年后还能掀起微小的波澜。

宿舍还是季挽记忆里的样子，狭小而无光的走廊人挤人，因为洗漱的时间很短，大家争先恐后地抢占水房位置。

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回荡的是季挽的记忆。

曾经确实是那样的，不过游戏总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所以她只听到不真切的嬉笑声，却不见热闹的踪影。

直到躺在了床上，季挽仍然觉得这一切都太魔幻。

她睡不着，只好盯着上铺的床板，竟然在那里发现一块纸片。

像是受到蛊惑般，季挽把它摘下来，借着月光勉强看清上面的字样。

玩家你好，为了帮助你通关，请熟记以下规则：

1.严格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

2.不要去天台。

3.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

4.你可以完全信任王老师。

5.不要吃除了食堂以外的食物。

6.偶尔出现灼烧感是正常的。

规则类怪谈？看着这些歪七扭八的字，季挽不禁皱眉。

第三条和第四条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刚说过不能相信任何人，又说可以完全相信王老师。所以这线索是谁放在这里的？游戏系统吗？可是制作方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你在看什么？”

黑夜中响起一声轻柔的女声，季挽下意识想把纸条塞在身下，却被她飞速攥住了一半。

“裴铭，”季挽尝试喊她的名字：“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裴铭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保持着弯腰的动作，身体匍匐在季挽床铺上，头却转了四十五度，姿态极其怪异。

她柔顺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涣散而空洞地注视着那张纸条。

季挽想要拔开她的手，却像灌了水泥一样沉重。

她的第一反应是，那不是人类的力气。

貌似是看出来她毫无还手之力，裴铭猛地起身，却没想到季挽偏偏在这一刻被激发出了求生欲。

季挽狠狠咬上裴铭的手，在她吃痛松开的那一刻把纸片迅速塞进了嘴里。

纸的味道和质感很让人恶心且难以下咽，然而不等她吞下肚，耳边就传来“咚——”的一声。

借着月光，季挽看清了这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场面——裴铭直挺挺倒在地上，没有丝毫反应，脸朝下。

“裴铭！”

她顾不得考虑别人还在不在睡觉了，马上蹲下查看情况。

然而她的手刚碰到地面，就因为那液体粘稠的质感而浑身僵硬。那股腥气和难以忽视的温热提醒着她，此时此刻她手上沾的是血。

“裴铭……”

裴铭当然听不到她的低声呢喃，因为那滩血正是从她脸下溢出的。

季挽立刻奔向宿舍门想要叫人，可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只是一个NPC而已。

脑海中自己的声音尝试劝说。

这里是游戏，不是现实，她也不是真实的人，只是一串数据，又不是真的死了。

再说了，刚刚的规则她又不是没有看。

第一条就是严格遵守学校规章制度。

不允许在熄灯后随意走动是校规里清清楚楚写着的内容，说不定现在门外就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呢。

季挽猛地抬头，宿舍门的小玻璃窗上贴着一张校规，倒是把视野遮了个清清楚楚，所以她才更加犹豫。

然而无论季挽如何劝说自己，她脑海中仍萦绕着裴铭的身影，那个记忆里的、真实的裴铭。

不管了。

季挽视死如归地转动把手，却看见了自己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