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教师办公室的空调出风口,温舒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即又偏头看向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班主任一边翻看着他前几次的成绩单还不忘了一边数落着:“温舒,你看看你啊,这几次的成绩一次一次往下滑,滑到没底了都,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从放学开始,温舒已经被侯老师抓住在这呆了快半个小时了。
平常一般不会这样,但明后两天学校放了月假,今天大部分人都不着急回家,也是因着这个,班主任才逮着机会跟他聊了聊。
眼看班主任还要继续发作,为了不耽误接下来自己要去做的事,温舒终于软下性子应了句:“老师,我下次注意。”
看到这个刺头罕见地先低了头,班主任欲言又止,也不太好继续训他,只好最后再叮嘱了几句之后放人。
温舒转身出门,没听到班主任嘴里嘟囔的:“明明这孩子之前成绩还不错啊。”
出了校门,温舒长长地叹了口气,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上面陈列着稀稀拉拉的几行字。
第一行,给便利店王叔叔养的小猫送猫粮。
那是一只很乖的小猫。
温舒以前很怕黑,从便利店到他家楼下,有很长一段距离的路没有路灯。
在他放学后,咖啡像个乖乖等待着的小雕像,总会在便利店门口等着他,和他一起走那段没有灯的路,一路“喵喵”叫。
温舒早早地在网上买好了猫粮,一个大箱子窝在快递站的角落里,他慢吞吞地抱着这个沉甸甸的箱子往外走,却发现天空忽然就变暗了。
明明是夏天,天黑得却这么快。
等到了便利店外面,温舒将箱子轻轻地放下,又从背包里拿出美工刀将上面的信息刮掉。
当他准备离开时,脚上忽然重了些。
温舒低头,看到了咖啡。
姜黄色毛的小猫趴在他脚上,两只前爪蜷在胸口,正用它的大眼睛看着温舒。
便利店里透出来光,照得小猫浑身像是一个猕猴桃。
温舒蹲下身子,也怔怔地看着咖啡。
一人一猫,就这么在路灯下对视了许久。
最后,虽然有不舍的,温舒还是抽离了自己的情绪,他轻轻地说了句:“咖啡,再见。”
第二行,整理房间。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温舒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些年,其实也还算善良,虽然说不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好处,但至少以后也不会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温舒回到家里,先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他出了房间四处看看,决定还是把整个家里都打扫打扫。
他的父母早早地离了婚,因为父亲出轨,早在他母亲生他之前就有了一个孩子。
母亲带着他独自生活,却又很快改嫁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没有带他走,也再也没有回过家。
但母亲依旧肩负着她的养育义务,偶尔会打钱到她留给温舒的一张银行卡里,这也是他们这几年来的唯一联系。
洗碗间隙,温舒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下,他擦干手解锁手机,是他母亲发来的信息。
一条转账,以及一条简短的信息。
【生日快乐。】
温舒点开那条转账,将钱退了回去,思考了很久后,才决定回复过去。
【谢谢妈妈,您今天过得好吗?】
当然,这条信息也如同他最初挽留母亲时那些长篇大论一样,最终石沉大海。
他放下手机,彻底没了念想。
第三行,也是最后一行,用幼稚的笔触写着过生日几个字。
外卖员合时宜地敲响了门,温舒开门拿到了他放学时就订好的生日蛋糕,还有两根数字形状的蓝色蜡烛。
他在班上几乎没有朋友,一个人的生日的话,选的蛋糕尺寸也不大,温舒把那两根蜡烛插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家里没有打火机,只能临时下楼去买。
到了楼下,他意外地发现咖啡还在原地。
小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随即“喵喵”两声朝他跑过来。
就这样,温舒走到便利店,和回家的两段路上,又有咖啡全程跟随。
中途他付钱的时候王叔叔还打趣他,说明明是自家养的猫,却最粘他。
想到这里,温舒上楼的步伐越发沉重,他回头看,手机手电筒扫过的地方,咖啡依旧坐在原地。
回到家里,他如愿以偿地点上了蜡烛。
火光在蓝色的“18”蜡烛上跳动,温舒闭上眼睛,许下了一个愿望。
希望明天依旧灿烂。
他睁眼,吹灭了蜡烛。
可惜蛋糕并不好吃,奶油太腻,上面的水果可能放太久了,有点发酸,他吃了一块之后就再也不想吃了,于是就把剩下的蛋糕全部塞进了冰箱。
温舒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11:55。
是时候了。
他住的这个小区楼层不高,但这栋楼少说也有八层,温舒以前从没有细数过,但他现在得一层层地爬上去,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这栋楼的楼层数。
十层。
他爬上顶楼,将手机关机。
夏天夜晚的风凉丝丝的,全部打在他的脸上。
温舒站到顶楼边缘往下看,能看到楼下停的稀稀拉拉的自行车和电动车。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人的身影。
父母,邻居,老师和同学。
最后,他的思绪结为一点,凝成愧疚。
如果明天他的死状吓到了别人,那大概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做的最后一件恶事了。
“对不起。”他轻轻道,刚想闭眼跳下去,身后却奇迹般地传来了一道声音。
“回头。”
温舒听了,略微迟疑地回头看,却发现那人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在城市夜晚灯光的映照下,温舒看清了那人的脸。
看到这张眼熟到诡异的脸,温舒不住地往后退,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后退?
因为这个人,有一张和他几乎一样的脸。
“你是谁?”温舒挣开男人的手,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头看了看天空自顾自道:“好多星星啊。”
温舒闻言也抬头看天空,就听见男人说:“好久不见,温舒。”
“你,见过我?”温舒看着男人脸上的笑,又联想到他与自己过于相似的相貌,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你是温晋良的儿子吗?”
男人微微歪头,像是疑惑,随即回答:“没错。”
听到这人肯定的回答,温舒心想,果然是他爸结婚前偷偷生的孩子。
但是他从没见过这位传说中同父异母的哥哥,那这人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不等温舒想明白,男人又开口:“我还以为你会很吃惊呢。”
吃惊?温舒默默在心里嘀咕了几句,最后只憋出一个“还好。”
“看情况,你这是准备跳楼吗?”男人自顾自地走到顶楼边缘,往楼下看了一眼,“计划了很久吧?”
听男人这么说,温舒又变成了一脸疑惑的模样,就差把“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男人轻笑了一声:“你不用好奇我怎么会知道,因为你的一切,我都清清楚楚。”
这句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温舒越想越不对劲,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他爸的另一个儿子,没道理这人会对自己有多了解。
思考间隙,温舒不住地朝男人那看了两眼,联想到男人的外貌,他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为了让这个奇怪的想法被打消,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男人继续笑着,“我是温晋良的儿子,而且我几乎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吗?”
这天,温舒听到了可以颠覆他有生以来的所有认知的一句话。
“我是十年后的你,我的名字也叫做温舒。”
“你…你…”温舒支吾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男人则是问:“这么惊讶?我还以为你先前问我的时候就猜到了呢。”
看温舒半天缓不过来神的模样,他只能安慰道:“好啦好啦,这确实挺让人难以接受,我刚来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呀。”
温舒听他这么说,神色稍微平静了一些,他问:“那你是怎么知道,你来到了十年前的?”
“很简单,”男人挑眉摊了摊手,“我今天在上班的路上被辆车撞了,有人给我叫了车去医院,我在医院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躺外边了。”
“车子,房子,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太旧了,所以我逮着个路人就问今天是几年几月几日,有几个人还觉得我是神经病来着。”
温舒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存着几分疑惑。
“你真是我?”温舒咽了口口水,决定试试这人,他试探问,“那我的胎记在哪里?”
男人听了,挑了挑眉,撩开自己的上衣用手指了指后腰:“喏,在这里。”
一道像是蝴蝶的暗红胎记。
没错。
“那我的生日呢?”温舒又问。
“六月十九号。”
“我爸的?”
“十月十七号。”
“我妈…”
“一月二十二号。”
男人像是猜到他下一句会问什么,还不等他说完就答了。
看着温舒信服的模样,他问:“怎么样,信了吧?”
温舒偏过头去:“勉强相信。”
夜晚的天台着实有点冷,男人瞟了一眼刚才温舒站过的地方又收回视线:“我饿了,有吃的吗?”
“没有。”
“喂,今天不是我们的生日吗?好歹也得吃顿大餐嘛。”男人说着说着,不经意间撺掇着温舒下了楼。
走下楼的这段时间里,温舒想了很多东西,也问了“他”很多。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
“那你有办法回去吗?”
“没有。”
像是想到了什么,温舒忽然顿住脚步,想问的话却停在嘴边说不出来。
已经到了家门口,男人见他这模样,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我太饿了,先吃点东西再回答你。”
说着他就迫不及待地让温舒开门,然后到处搜刮食物,最后在冰箱里找到了剩下的蛋糕。
他欢呼:“好耶,生日有蛋糕吃。”
温舒攥紧了袋子里的纸条,在男人吃蛋糕的时候坐到他对面,酝酿了不知多久才问出了那句:
“在你想要去死的时候,你也遇到过十年后的你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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