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霍珩是在离开帝都的三年后。
肖绮一手扶住行李箱,一手举着手机,眉头微皱。
电话是从非酋联合国总部打来的,按说她的行程早在一个月前就计划好了,现在要求她速返,仅是听见这个要求都觉得滑稽,更何况还是她刚踩上祖国土地的这一刻。
“NO!”肖绮斩钉截铁一口回绝。
“肖!”对方对她的回复似乎也失去了耐心,操着蹩脚的中文低吼,“这是联合国总部的决定。You-must-come-back!”
“sorry。”
什么必须,去他的必须!
肖绮才不吃对方的这一套,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用特别口语化的英式英语回了一句,随即挂断了电话。
扶住行李箱把手的手指之间上下敲击了两遍,这是她在思考问题时不经意的动作。
约莫一分钟后,她决定给帝都总部打电话。
突然,一道黄黑喷漆条纹的跑车以180迈的时速从她眼前眨眼驶过。
“?”
肖绮可能对自身什么都不自豪,唯独对自己的眼神极度自豪。
5.3的超好视力,曾获得过百米步枪狙击金牌的世界级种子选手,可以精准地看见子弹穿过气流的轨迹。
琥珀色眼球迅速追上那抹快如闪电的跑车身影。
嘭!
金属重力撞击地声音接踵而至。
肖琦扶住行李把手的手指随着这一声撞击不禁攥紧,眼看着那辆超速的骚包布加迪引擎冒出了滚滚白雾。
车门打开,一身藏蓝碎花衬衣的寸头从驾驶室呈平躺式的栽出了半个身子,垂在车门边缘的手臂赫然滑过一条血痕。
“我去!”
救人!
肖琦,国际医疗救援队成员,见过太多的生死和命悬一线。当听见布加迪撞上的那一刻,平复地心绪骤然起了波澜,脑子里闪过的只有救人的念头。
拿着手机的手指条件反射地退出了拨号界面,并拢的双脚拉开步子径直奔下台阶,十厘米的恨天高在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时候俨然如同平底鞋,反手拖在身后的行李箱轮子飞速滚动起来。
这个点,正是机场客流高峰期,不到两分钟,机场入口被围观车流和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这人没病吧?机场入口限速30时速,他开那么快不是找死吗?”
“谁知道?!现在的小年轻都喜欢飙车。不出点事故他不长记性!”
“真是遇到了,高峰期出车祸,又耽误老子时间!”
……
平静的机场通道一时间变得嘈杂起来。
“麻烦让让。”
就在人们纷纷议论之际,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拥堵中的嘈杂,跟着,一身V领深灰羊毛衫的男人迈着长腿拨开了挡在跟前的人群。
男人走到驾驶员跟前,单膝跪地,首先检查了驾驶员垂在车门边汩汩流血的手臂。
血流得多,看起来挺吓人,但出血点在上臂,没有伤到动脉血管,比想象的好的多。
男人从牛仔裤裤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酒精棉和医用胶条,撕开酒精棉擦拭伤口,随即再用胶条对其进行包扎。
处理完伤口后,男人轻拍伤者双肩,大声呼唤道:“先生?能听见我说话吗?”
驾驶员眉头紧皱,双眼闭合无丝毫意识。
男人站起身,躬身进入车内,检查驾驶员其他伤势。
与此同时,肖琦拉着行李箱赶到,见男人有模有样的查看伤势的动作,焦急地问道:“伤者情况怎么样?”
“左上臂被车窗玻璃划破了,没伤到动脉血管,问题不大。”男人收回探出去的身子,而后又蹲下身体查看伤者的头部。
“好的。”
肖琦认真的在手机备忘录上清楚地记录下对方的初步诊断。
“伤者陷入昏迷状态,呼叫无应答,双腿被变形的车头夹住了,挪不出来。脑部无明显伤痕,但需要做CT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是否有出血点。”
男人再度蹲下身,用膝盖做支撑点,将驾驶员的头微微转向一边,以此防止呕吐物阻塞气管。
“收到。”
纤细的手指快速地记录下来。
在同僚面前,肖琦永远都会选择配合,哪怕她顶着国际医疗救援队主治医生的衔。
“从栽出车外的形态上看……“男人说着转头看向驾驶室内隐藏在气囊下的方向盘,”胸部应该是被方向盘撞了,肋骨骨折导致昏厥。”
“嗯。”
肖琦记录的很仔细,垂下的眼睑微颤。
“机场急救人员什么时候到?”固定住驾驶员的头颈部呈一条直线,男人问蹲在旁边协助的人。
“应该马上就到了。”
肖琦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车祸发生快五分钟了。
“把他副驾驶位旁边的衣服递给我。”男人指挥肖琦拿衣服,仍旧保持单膝跪地的动作。
肖琦起身,小心翼翼地从驾驶室伸长手臂摸到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外套。
“固定胸骨。”
“好。”
在男人的指挥下,肖琦艰难地用外套缠住驾驶员的胸部,固定,打结。
做完这一切,闪着警笛的救护车和消防车呼啸而至。
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走了下来,在消防人员的帮助下,将伤者从驾驶室成功挪了出来。
肖琦与救护人员做完交接,救护车载着伤者扬尘而去,拥堵的入口也在救护车离开后逐渐恢复了秩序。
望着消失的救护车车尾,肖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吧嗒。
打火机翻开盖子的声音,清脆、响亮。
肖琦转身,唇角微弯,小巧的下巴浮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肖琦打心里感激对方及时出现。
能在最短的时间做出应急反应,以专业的技能救助伤者,这就是医务人员的天性。
“用不着。”
男人叼着烟,单手插在裤袋里,棱角分明的脸廓笼在寥寥烟雾之中,神情复杂,看不真切。
“哦。那就不用谢了。”
难得她想要感谢对方一下,竟然碰了一鼻子灰,肖琦识趣地调转脚尖,准备走人。
“肖医生就这么走了?”男人低沉的嗓音精准地制止了她迈脚的动作。
“?”
“是谁教你固定骨折病患的,难道离开帝都三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嗯——?”
男人拖着尾音的鼻音一出,肖琦浑身汗毛倒竖。
曾经那个蓄着小辫子,留着络腮胡渣,嘴角始终勾着一丝坏笑的模糊影子不由分说地跳入脑海,可跟眼前这个衣着有品,双目如炬,音色低沉的男人似乎压根就沾不上边。
肖琦握住行李箱拉杆的手指悄然攥紧,脑子里浮现出无数个再见的情景,却独独没有眼前的。
“看样子肖医生真的是不记得了。”
松开指间夹住的烟,抬脚,踩灭。
“抱歉。我的记忆力确实不大好。”
身为医生,说自己记忆力不好,这种话压根就没人会信,但对于身后这咄咄逼人的熟悉口吻,肖琦尽可能地压着想要掉头跑掉的冲动。
肖琦拉住行李箱再度想要离开,然而事实却是对方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扎着裤脚的棕色皮靴变换了方向,长腿交错,伟岸的身躯仿若一尊巨塔一样挡在了她的跟前。
灰蓝的眸子映出那身墨绿风衣,衬出她天生白皙肤色的同时透露出周身的清冷和干练。
三年而已,没想到这丫头的变化竟然这么大!
要说霍珩在肖琦眼中的初印象停留在扎小编,络腮胡,嘴角常年带着不着调的坏笑,那在霍珩眼中,肖琦的初印象就是那个始终小跑步追在她身后记录病例的实习生,年轻,毛躁,喜怒总在一瞬间,在医学探索中做出的成效远低于她惹出的麻烦,他背地里给她擦屁股捡漏的事情可没少干。
“再说一次,你试试!”
十一月的南方不算特别冷,扑面而来的气息却冷得刺骨。
肖琦停下前行的动作,提气,瞪眼,高跟鞋鞋跟轻磕地皮。
如果可以,她真想给他一脚,可是,高出她然而眼前那与生俱来该死的气场就生生让她秒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彼此对峙的时间里,肖琦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最终在霍珩清冽的眼神中宣告偃旗息鼓。
“姓霍的,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机场周遭人来人往,肖琦压低的声音中带着怒气。
“呵。”
霍珩轻笑:“终于不装了。”
最后几个字,霍珩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如果说肖琦见了他恨不得转身掉头跑掉,那霍珩见了她则恨不得把她绑了,然后再丢到手术台上,再用手术刀架在她脖子上,逼问她这三年怎么就能把自己的命视若无睹!
当然,这是霍珩每次听到她在非酋联合国固执己见的时候,反复在脑子里闪过的念头。
当他真正见到她时,悬着的心骤然落地。
太幼稚了。
依照肖琦那股执拗劲儿,他想就算真的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会以医生的职业道德义无反顾。
霍珩掐灭烟,周身裹上了一层素冷的寒气,连眼神都冷得像淬了冰。
“肖医生见到我还是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我以为在国外这些年你会有一点儿长进……啧啧,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这就是霍珩。
嘴碎、自大,以挖苦她为取乐点,把挖苦她当成日常的乐趣。从来不会站在她的立场想半分,说起话来全凭自己的心情,哪管话语里藏着多少尖刺。
他们有过225天的交往期,她却被伤的体无完肤。
“霍珩。”肖琦深吸气,平淡的语气中藏不住的讽刺,“我当初怎么就认识你了呢?”
“谁知道呢!”
比嘴上功夫,霍珩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无赖似的说了一句,霍珩抬起手腕,指尖对准腕表上的分针,薄唇轻碰:“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17点28分。”
说到此,霍珩抬眼,眼底流露出来的神情变得认真且严肃:“肖琦医生,我以南省一院骨外副主任医生的名义欢迎您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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