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放弃吗?
随着肖琦的这一句反问,霍珩的脑子里闪过三年前的一幕。
“患者年龄偏大,多重组织器官相继出现并发症,如果再强行手术的话十之**下不了手术台。我们的建议是——放弃手术,改为保守治疗。”
三年前,九十多岁高龄的患者,因为雨天打滑导致盆骨粉碎性骨折,送医接骨,却因老年病出现了持续性的高烧。家属迫切地希望医院能给他们一个生的可能,可是持续的高烧引发组织器官出现不可预料的炎症,谁也不敢妄自断言一定能安然的保证患者顺利走下手术台。
当会诊结果传到当时作为接诊医生的肖琦的耳朵里的时候,她的愤怒和质疑第一次让站在医学之巅,见惯了生死常态的霍珩为之捏了一把汗。她问为什么要放弃?患者家属都没有放弃,身为医生的他们为什么要率先放弃?更可笑的是为什么不试图争取生的希望就依据仪器检测出来的冰冷数据就给患者判了死刑?
从来他都没有觉得肖琦会是第一个站出来质问的那个人,哪怕平日里她常常会为了一个问题接二连三地冒出疑问句,可也没有见过她那么不冷静的时候。
经过那一次,肖琦从原来的默默无声变成了他们科室名副其实的刺头,而且还是在实习期。帝都总院对此召开了多轮会议,尤其肖琦还顶着京北医学院硕士准毕业生的头衔,要么延毕,要么调离,不论哪一种结果对于她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
身为她的导师,霍珩连带着做了他从医以来第一次公开检讨。
这些暂且不表,唯独让肖琦时至今日都耿耿于怀的是当年霍珩单凭一句“你仔细想想学医是为了什么”就把她一纸推荐信给外派出去。
外派,说得好听点是让她跟随更多的医疗团队去学习,说得难听点就是让她回炉重造。
将近10年的医学知识既然觉得白学了,那就从头学。何为生死,何为艰险,在维和医疗的三年,想必她看到的和学到的,都远超过国内。
#宁做断臂之将,不作困兽之斗#。霍珩一直秉持着探索的态度,在医学领域,从来没有禁锢,只有打破常规的枷锁,才有可能发现更广阔的疆土。
话题扯远了,重新言归正传。
肖琦问他会放弃吗?
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只要有一线可能,他绝不会放弃。
伟岸的身躯背光迈着坚定的步伐,绕过面前的办公桌,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后交错的双腿停在了转椅跟前,手掌抚上转椅旋转椅背将其转正,单手按住白大褂衣襟如同老干部似的缓慢坐下。
牛仔裤包裹住的大长腿屈膝平放,不到片刻工夫,平放的一条腿横向屈膝叠到了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棕色皮靴呈45°角微垂,单手手肘支着转椅扶手,指尖轻触眉梢,浅薄的唇线抿出一丝极浅的弧度,深沉的眸光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
这家伙又想唱哪一出?
霍珩吊儿郎当的坐姿一时之间给和谐的办公室画风平添了几分突兀,肖琦唇角紧抿,心道这怪诞十之**不会按套路出牌。
一分钟后——
“嘶——”
拖长鼻音的吸气声清晰地从喉间发出一声带着感叹的调侃:“我本来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从肖医生这里得到一个有性价比的建议,大V她自己都说了钱多不怕烧,可肖医生你这么一记闷棍打下来……啧啧,着实让我有点意外啊。”
果不其然。
听见他的那个“啊”字,肖琦轻嗤一声自觉地移开与之对视的视线,果断飘回工位上兀自整理病案,那能躲则躲的嫌弃模样真真地演了一个十足的视而不见。
“……”
见状,作为多年大佬的霍主任心里很受伤。
家养的鸟儿长大了,翅膀果真也硬了。
“哎——!”
霍珩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觉无聊地放下交叠的双腿,十指交叉放于胸前,左右手拇指频繁打转,他在思索接下来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或者什么样的言语,能够一击即中。
“刘主任。”
小周跟在霍珩身边实习的时间不长,对这位大佬不为人知的一面表示真的不太知晓。
眼看两人有一触即发的战火趋势,小周压低声音叫了一句旁边一遍又一遍吹着茶叶的刘主任。
刘主任鼓起腮帮边吹茶叶边摇头,这么久违的对立当真是好久没见了。
刘主任身为南省一院骨科科室主任,在这和谐的办公室里想要看见一场无声的博弈,真的是比登天还要难,但在帝都总院,那可真的几乎天天上演,每天都看得他们一干主任冷汗涔涔。
真的好怀念啊……
刘主任暗自感叹过去的时光真是令人怀念,从前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如今再现,虽然僵持双方的人没变,但味道似乎变了。
“咳。”
刘主任呷了一口茶水后一声轻咳,办公室僵持的画面犹如破冰般的一瞬即破。
姜还是老的辣。打破了他们的僵局,霍珩心里还是有些生气的。
拿起手机,霍珩垂眸打开微信,护士长的信息弹了出来。
看着那简短的寥寥数字,霍珩按住语音键对着手机输入音频:“会议时间定在下午两点,请心外科、血液科、麻醉科各领导到会。”
绿色语音条一秒传输完毕,屏幕上弹出护士长回复的OK手势,锁了屏幕反面扣上办公桌桌面。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霍珩脚尖蹬地,滑动转椅,取出白大褂口袋上悬挂的签字笔,工整地在会议室申请表格上签下名字。
办公室内一瞬之间安静下来的气氛让站在门口的小周极度不适应,他不知道眼前的情况他究竟是该走,还是该留。
“刘主任。”小周拱手压低声线喊了一声中间位置的刘主任。
听见小周的呼唤,刘主任转动眼珠看了一眼背对自己跟表格过不去的霍珩,又收回视线看了一眼靠近门边位置认真研究病案的肖琦。
好嘛,这两人真是让人头痛。
“肖医生外派时间太久了,刚回来肯定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慢慢习惯。”
刘主任拧紧茶杯盖子,边说边将茶杯放到了电脑旁:“霍副主任虽然疾言厉色了点,想必也是因为大V的病情才会表现出那么点点急躁。”
刘主任说得不急不缓,两句话,有褒有贬,作为势均力敌的两人,自然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刘主任说得没错。”小周见状急忙点头打圆场,“肖医生刚回国,对我们医院的很多地方都还要花时间摩挲,霍主任心胸开阔,又怎么会跟肖医生计较呢?二位,你们说,是吧?”
说出最后两个字,小周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他就怕这两尊佛再来个否定意见,那他真的就枉做好人了。
“是的。”
“对。”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霍珩抬起头,瘪嘴点了点头;肖琦依旧盯着屏幕,连头都懒得转一下。
“哈哈。”
小周干笑两声。
烽烟未起已尽消,果真是老姜。
小周对刘主任投过去一道敬佩的目光,悄悄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就在办公室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之际,鼠标清脆的点击声徘徊在耳边,不到一会儿,便听见办公室外一阵哗啦地响动。
小周折身走向门口,正准备探出头看个究竟,然,一身蓝色工作服的护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来。
“霍主任!9楼威…威碧琼突然陷入昏迷,请你……”
护士气喘不定,不等她说完,两道白色身影快速地奔出了办公室。
9楼VIP病房。
紧闭的蓝色窗帘内,单薄的身躯投射出一道反反复复做着心肺复苏的光影,旁边,一道纤瘦的身影提着除颤仪等待最新指令。
“200焦耳。”
“是。”
忽视拿着除颤仪在肖琦的指令下靠近病床,白色仪器贴上病人胸口,十指紧握,往上一提——
肥胖的身体随着除颤仪的吸力猛地往上一颤……
“病人恢复心跳。”
经过二十来分钟的抢救,骤停的心跳终于恢复起搏。
看着肖琦抢救病人时候的那股韧劲,站在旁边双手插兜的霍珩心里有些许触动。
刚才在听见大V陷入昏迷的时候,她比他这个主诊医生还跑得快,可见这些年在国外不知道与死神奔跑过多少次,才能达到这种生死时速。
“看什么呢?”
揉了揉略微有些泛酸的手腕,肖琦转回头对上站在她身后微微含着笑意的眼神,心里不由得瘆得慌。
这可不能怪肖琦,试想下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特别嫌弃她的眼神突然之间含着点点笑意,换谁都不可能觉得这丝笑意里有多么善良,更何况是跟在他身边实习了一年之久的肖琦呢?
“看你救人啊。”
“呃?”
这算什么理由。
“看我救人?呵,霍主任你可真会说笑。”
“嗯,那也要你肯笑才行。”
不得不说,霍珩的嘴有时候很毒,但有时候又是那么的会说话。
“哦。”
肖琦放下手腕,改为插兜。
脑袋微偏,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出那道颀长的身影,粉润唇瓣随着霍珩那张老脸逐渐收了笑染上一丝尬色,才缓缓扯出一抹浅笑的弧度。
“……”
看见她唇边的笑意,霍珩无语地望了望头顶上的天花板。
他就知道,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他就不能给她半点好脸色。
“肖琦。”霍珩义正严辞,“收起你嘴边的笑!”
霍珩扔下话,抬脚往病房门外走:“这次做得很好,下次继续保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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