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最后还是在村长的呵斥下才停止了吵闹。

程羡安看了一眼院子里村民,有几个老人穿着破旧的衣裳,拄着拐杖坐在一旁的石阶上。

还有几个中年妇女抱着孩子蹲在地上,拿着手里的手绢手指轻柔地给孩子擦着嘴边流淌的口水。

人群中零星能看到一些穿着拖鞋的青年倚靠在墙边,他们的裤腿翻折了一半,松松垮垮的裤腿里是一双红肿泛红起着皮屑的双腿。

拖鞋里面的双脚也是红肿一片,有些皮肉翻滚带着一丝脓血。

院子里有着各式各样穿着的村民,这些人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穿着统一的清贫干净,一看就是为了迎接客人刻意打扮的。

这群人黝黑的面庞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眼睛,清澈明亮,眼瞳里都带着一样的希冀。

从他们带着希望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他们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带他们走出这片污水地,能够让他们回归以前的正常生活,能让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河流重回以前的生机。

程羡安看着院子里村民的眼神,不由得心脏快速跳动了几下。

这么多年他早见过了各式各样的受害人,早就把自己炼造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正义善良这种东西在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抛之脑后了,那种东西太过昂贵,自己守不起也守不住。

他从来不会善意泛滥,无的放矢,要不然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

程羡安收敛着心底莫名微微波动的情绪,对着满院子的村民,轻咳一声。

“村民们好,刚刚我听到了大家心中的疑惑,我总结了一下大家的一部分疑问,所以我在这里给大家解答一下。”

“首先,钱的事,不需要大家操心,我也不会收取大家的律师费,咱们这个官司全程不需要咱们付费。

第二,大家的顾虑我明白,大家放心,我不跑,既然我程羡安接下了这个案子,我一定会有始有终的,这个大家可以放心。

第三,就是希望我们取样调查的时候,希望大家能够配合我们,让咱们早日能够争取到我们的合法利益。

第四,如果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欢迎大家随时咨询我们,我们也会跟大家进行合理的解释......”

程羡安的话一出,村民们开始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起来。

程羡安看着村民之间的嘀咕并没有做声。

一旁的村长想要阻止这种吵吵闹闹的场面,却被程羡安一手止住。

程羡安看向了身旁的黎念:“去,准备一下,一会把笔和纸都准备好,做好记录工作。”

黎念接到了程羡安话中的意味,看了看四周,拿起了靠在墙边的一个矮脚桌子,把笔记本还有录音都打开了,把笔和本子都在桌子上铺开。

在这个期间,村长把上水村的大概情况都跟程羡安和黎念简单介绍了一遍。

许久之后,村民们才停止了吵闹的讨论。

程羡安看着众人都安静下来,清了清嗓子。

“大家既然都说完了,那么就该轮到我说了。现在大家可以把自己想问的想说的都说一说。”

村民中间有些胆大的张了口:“程律师,俺想问一下,你说俺们这个官司不花钱,那么你能真心实意帮俺们打这个官司不?

不会因为俺们没花钱,你就不给俺们好好打这个官司了吧,之前俺们村也找了几个律师,结果嘞,都跑了。”

“就是就是,那个程律师,俺也想问一下,就是,你看看俺们村现在不管老的还是小的,都得了那个皮肤病,俺们都上医院看了,人家医生说嘞,俺们这个属于水污染造成的,俺想知道,这个医疗费,他们给不给俺们。”

“还有,那个程律师,因为他们这个企业排那个污水,导致俺们的庄稼收成也不好了,他们是不是也要赔俺们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在院子里问着,程羡安一个一个的解答着大家的疑问,黎念一边听着村民的问题,一边记录着程羡安的回答。

总结下来:

无非就是,如何证明是建安集团排放的污水,还有就是一旦确定是建安集团排放的污水,那么村民的权益如果进行保护和赔偿。

水污染的案子基本上都是耗时耗力,短则一年长的可达三年,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同事劝解程羡安不要碰这个案子的原因。

程羡安和黎念折腾了一上午,终于陆续送走了院子里的村民。

村长看着有些疲倦的两个人,立马给两个人倒了两杯茶水放在两个人的桌子面前。

“程律师,黎助理,你们累了一上午了,你们歇歇,俺给你们倒了茶水,你们喝口水,歇歇嗓子,俺听着你们的嗓子都哑了。

对喽,你们放心,俺给你们倒的茶水都是外边买的,不是俺们村里的,你们放心喝,俺去灶台看看饭好了没,好了,咱们就吃饭。”

黎念刚想说两句,就见村长一溜烟小跑着去往厨房的方向。

黎念看着破旧的茶碗,下意识的打量看向一旁的程羡安。

程羡安这个人,黎念还多多少少了解的。

记得才进新晋,黎念的第一杯咖啡还是给程羡安买的,当时自己买错了口味就被程羡安训斥了一顿。

像程羡安这种吹毛求疵的矜贵公子。

黎念估计程羡安应该不会喝自己面前的这杯茶水。

让她大跌眼镜的是,

程羡安他喝了...他竟然喝了...

黎念一脸震惊的看向程羡安。

只见他,拿起了破旧的茶杯,茶杯紧贴他的薄唇,泛着绿意的茶水,慢慢浸入他的唇瓣,顺着他的喉咙,一饮而下。

也许是黎念的眼神太过炙热,难以忽视。

程羡安眉毛微蹙看着自己旁边的黎念。

“你在看什么?”

黎念直愣愣地看着程羡安的眼神,急忙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她拿起杯子猛地喝了一口茶水,按住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刚刚心中一闪而过的悸动。

“没...没看什么...我还以为你不会喝这杯茶水呢?毕竟...毕竟...你...那么矫情。”

黎念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

“毕竟...毕竟什么?为什么我不会喝这杯茶水?”

程羡安没有听清黎念后面说了什么,反问她。

“毕竟,您那么有格调...格调。”黎念立刻接上了后面的话。

程羡安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姑娘,无力的摸了摸额头。

“黎念,我顶着38多度的高温,在大太阳底下说了一大上午的话了,我要再不喝点水,我就跟晒成的咸鱼干没有什么区别了?”

“格调?格调这东西能止渴吗?能吃饱饭吗?”

“咱们现在不是在新晋,也不是在面对那些价值几千万几个亿的客户。

咱们现在面对的是一群淳朴良善的村民,所以别把新晋的那一套用在他们的身上,知道吗?”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安心坦然接受他们的好意,拉进与他们的距离。

当然我们也会好好的帮他们打好官司,为他们争取到他们的合法利益。面对不同的客户要有不同的策略知道吗?”

黎念听着程羡安话中的教导,低声问了一句。

“程律,那您刚才的善解人意,平易近人都是你的伪装吗?

你之所以接下上水村的案子也是因为牵扯到了建安集团,建安集团是友和集团的竞方,而上水村的案子就是你给友和集团的一个投名状是吗?”

程羡安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黎念,生活中不是非黑即白,也会有灰色地带。

我不否认,我接下上水村的案子有私心,但是我也确确实实能够帮助到这些村民不是吗?”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不怕强权的大律师帮他们打赢官司,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帮助友和集团打压建安集团的机会,我们双方都是有利可图,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样不好吗?”

黎念眼神看向自己身旁的程羡安,带着程羡安从来没见过的认真。

“如果上水村的案子没有涉及到建安集团,你还会接吗?难道这个世界就没有绝对的善吗?”

程羡安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双执拗又明亮的眸子,一瞬时间有些语噎。

绝对的善?

程羡安收敛着眼中的深意,轻笑一声,避开了黎念的直视,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

“绝对的善?也许有吧。

但是我从不会考虑这种过于理想主义的美好构想,我只会在有限的能力和有限的空间中,维持住我认为的善。”

茶水有着一丝丝的苦味,但是随后又泛起了一股甘甜。

黎念默默地听着程羡安的话,刚想回答程羡安。

这时,村长走了进来,捧着盘子笑着。

“快,尝尝,这是俺们村里的特色菜,尝尝符不符合你们的口味,哈哈...”

程羡安立马接过了村长手里的盘子,然后放在了桌子上。

村长拿起了手边的筷子,把整条鱼最好的部分夹给了程羡安。

程羡安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不禁笑着点头。

“真不错,很好吃。”

黎念看着饭桌上觥筹交错的一群人,默默地吃着自己碗里的菜,心里想着程羡安刚刚说过的话。

程羡安看着黎念有一搭没一搭的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了她的碗里。

“年纪轻轻没事想那么多干什么,该吃吃该喝喝。

天大的事,大不了明天再说,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年纪轻轻不要心思那么重。”说完,又跟饭桌上的人聊了起来。

村长喝的有点醉了,支支吾吾地说着。

“原来俺们村的人还是挺多的,老的少的都有,可是因为污水排放的事情以后,俺们村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有点钱的都搬到城里去了。

现在村里剩下的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一些没钱没势的老人还有一些被丢下的孩子,看着孩子和乡亲们红肿的腿和脚,谁也不知道,俺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

村长拿起了手中的酒杯,眼角有些湿意,低头又喝了一口白酒,仔细看的话能隐隐约约的看到眼里的点点泪光。

他揪起洗的泛白带着破损的衣袖,擦了擦眼角。

“俺不是一个好村长,不过,不过现在好了,有程律师和小黎助理来帮俺们了,俺们村一定有希望了,对吧?”

程羡安和黎念看着眼前村长充满希冀的眼神,对视了一眼。

他见过的客户没有几百也有上千了,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也相处过。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他的心里有些不同,一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不同。

程羡安垂着眼眸,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心中像是下了某个决定。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仿佛在告诉他:

这个社会不应该是让有理者无处伸冤,这个社会不应该如此让人看不到希望,不应该,不应该。

程羡安做了一个一点都不符合他现在的做法的决定,随后眼神坚定的说道。

“我一定会努力的争取村民们的合法权利,请相信我一次。”

连程羡安身边的黎念都没有想到程羡安会说这番话,这一点都不符合程羡安的行为逻辑和办事准则。

黎念看着碗里程羡安夹给自己的饭菜,愣了一会,夹了饭菜默默吃了起来。

等众人都吃完饭都已经是下午了。

程羡安和黎念告别了村民们的送别,由于要开车的原因,程羡安饭桌上并没有喝酒,程羡安和黎念开着车踏上了归途。

程羡安看着平坦开阔的大路,对着副驾驶的黎念。

“你要是困了,你就睡一会,时间长着呢,到地方我再喊你。”

黎念摇了摇头,表示着拒绝。

不一会,副驾驶的黎念止不住的打起了瞌睡,最后彻底放弃挣扎跟周公相约睡梦了。

程羡安看着副驾驶小姑娘打着瞌睡,又想起了她刚刚摇头拒绝自己,一脸口是心非的模样,嘴角不禁扯出一个笑意。

想起了他跟村长许下的承诺,这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办事准则,又想起了自己面前沉睡的小姑娘在饭桌前问自己的话。

他没想到小姑娘年纪轻轻,心思那么重。

在程羡安的世界里:

什么时候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遵守规则,利用规则,建立规则,便是他的规则。

程羡安看了一眼小姑娘的睡颜:

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人在这个年纪,难免会青春热血,相信自己能够改变世界。

看来还是没有度过中二的年少时期啊。

无意之间看到了黎念的脚踝,看到了她后脚跟磨出了鲜血,有的伤口上的血渍甚至都有些干涸。

程羡安皱了皱眉:她这个年纪不应该都是女孩子娇气,爱美的时候吗?

又想起了整个下午两个人都是在山坡上爬上爬下,黎念整个人都没有拖后腿,也没有叫嚷自己受伤了。

没想到小姑娘还挺能忍的,后又想到了她的身世。

是啊,如果她不能比常人学会忍耐,怎么能在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正在开车的程羡安,正好瞧到了路边的一家药店,停车走了进去买好药品,又重新开车行驶在大道上。

等黎念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接近傍晚了,夕阳洋洋洒洒的透过窗户洒进了车里。

黎念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向一旁开车程羡安,刚想开口。

只见,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整个照在了程羡安的身上,为他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橘色的暖光滤镜,连他的发丝都泛着闪闪星光。

程羡安微微转头,笑着看向刚刚睡醒的黎念。

“醒了?抽屉里有刚刚买的药,你打开抹一下你的后脚跟,下回受伤记得说,要是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我压榨员工呢?”

黎念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程羡安话中的调侃,支支吾吾:“奥...知道了...”

程羡安听到了小姑娘刚刚睡醒,脑子还没有清醒,带着软糯的回话,不禁轻笑出声。

黎念按照程羡安的话打开了抽屉,默默打开了药盒,默默的脱下了高跟鞋,消毒涂抹药膏。

程羡安瞥到了黎念脚上深深浅浅的伤口。

“黎念,我是要你见客户的时候要保持衣品整洁,但是没让你把自己搞到受伤,穿着高跟鞋去山里,真的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想的。”

黎念小声嘟囔:“我也不知道,今天是去山里爬上爬下啊。”

程羡安听到了小姑娘的嘟囔反抗:“黎念,下次受伤记得告诉我,有时候过分的忍耐并不是一件好事情,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黎念涂抹药膏的手一顿,反问:“什么话?”

程羡安:“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黎念咬了咬嘴唇:

可是她没有给她糖吃的那个人啊,所以从小她就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哭也没有任何意义。

程羡安看着黎念涂抹药膏的手顿住,看了一眼小姑娘有些落寞的神情。

从座位的一旁,拿起了一包大大的糖果袋递到了黎念的怀里。

程羡安:“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你在新晋一天,只要你听话懂事,我就是你的老师。

谁让我是你的带教律师呢,呐,这袋子糖就当我今天补偿你受伤了,可别让别人认为我故意压榨手下的实习生。”

黎念默默地看向了自己怀中的一大包糖,又看着程羡安夕阳之下安静柔和的侧脸。

悄然之中,心中某处的一片浪花忽然翻涌起来,然后带着整个海面都连带着泛起了一层涟漪。

原来她也会有她哭了,会给她买糖吃的人了...

黎念嘴角在夕阳下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放心,程律,如果你老了,如果没人照顾,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程羡安听到黎念的话,顿时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间。

“黎念,你可真会说话,我只是比你大八岁,不是大七老八十,养老送终就算了,我相信我老了,一定会有人照顾我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您怎么只会比我大八岁呢?”黎念一脸质疑。

怎么算程羡安也不能只比自己大八岁。

程羡安颇为得意轻蔑地看向黎念:“你有听说过别人家的孩子吗?本人从小聪慧直接跳级完成的学业。”

黎念继续说道:“行,只要是您说的我都相信,您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父亲早就因为意外去世了,我现在没有什么赡养老人的压力。

而且再说了您都要当我爸了,为什么我不能给您养老送终呢?

我相信以后我要是能够坐到您这个位置,我感觉养您一个,问题不大。”

程羡安:“黎念,我怎么听你这话,多多少少带着点私人怨恨呢?我怎么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兔死狐悲的伤感呢?”

黎念:“程律,你想多了,放心您教会我,也饿不死。”

程羡安:以往都是我给别人画大饼,今天我怎么感觉别人在对我画大饼呢?还想做到我自己的位置上呢?

黎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给您养老送终。

程羡安:我只是比你大八岁,不是大七老八十,养老送终就不必了。

程羡安:往常都是我给你别人画大饼,第一次有人给我画大饼。

还没退休位置就被人惦记上了,哈哈哈。

PS;文中出现的案例和企业名称皆为杜撰,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如果有情节不合理的地方欢迎大家留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引自清代诗人罗振玉《鸣沙石室佚书-太公家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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