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遥讨厌意外。

她的生活像一本精心排版的书籍，每一页都该按照既定的行距与页边距展开。然而今天，她的秩序被打破了——被一杯倾倒的咖啡，和一个莽撞的陌生人。

“小心！”

声音先于身影闯入耳膜，沈知遥甚至来不及合上笔记本，深褐色的液体已经泼溅在摊开的书稿上。她下意识伸手去挡，却抓到了一截柔软的织物——一条灰蓝色的亚麻围巾，被对方慌乱中扯下来当成了抹布。

“别用纸巾！”沈知遥脱口而出，一把攥住那条围巾，按在洇湿的纸页上。咖啡的痕迹晕开，像一朵丑陋的花。

“啊，抱歉抱歉！”罪魁祸首终于站稳，声音里带着不合时宜的轻快。沈知遥抬头，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是个年轻女人，短发乱糟糟地支棱着，脖子上挂着台老式胶片相机，袖口沾着颜料似的污渍。她歪着头看沈知遥抢救书稿的样子，非但没有愧疚，反而饶有兴趣地举起相机——

“别拍。”沈知遥冷声打断。

对方撇撇嘴，手指却已经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拍立得缓缓吐出一张相纸。她晃了晃照片，笑嘻嘻地递过来：“赔偿。”

沈知遥没接，低头继续擦拭稿纸。可余光还是瞥见了——照片里的自己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身后是咖啡馆暖黄的灯光，衬得她像个格格不入的剪影。

“许晚晴。”对方突然说，两根手指夹着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塞进她的笔记本里，“自由摄影师，兼职咖啡杀手。”

沈知遥终于抬头，认真打量她。许晚晴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浅琥珀色，像是……她想起自己校对的某本游记里写的，“沙漠里偶然闪现的玻璃碎片，折射出不讲理的光。”

“沈知遥。”她简短地回答，没有伸手去接那张名片，“我不需要摄影师。”

“但你需要这个。”许晚晴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一本湿漉漉的笔记本——沈知遥的笔记本，封皮上还沾着咖啡渍。

沈知遥一怔，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包。什么时候……？

“刚才你拿围巾的时候，它从你包里滑出来了。”许晚晴晃了晃本子，一张明信片从里面飘落。沈知遥瞳孔一缩——那是她上个月写的，最终没寄出去的明信片。

“这座城市像一本合上的书，没人想读我的页码。”

许晚晴弯腰捡起明信片，目光扫过那行字，嘴角的笑意忽然淡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把明信片夹回笔记本，又抽出刚拍的拍立得照片，一起塞给沈知遥。

“留着吧。”她说，“有时候陌生人的镜头，比熟人的眼睛更诚实。”

沈知遥低头看照片。这次她注意到，取景框的边缘，自己攥着围巾的手指关节发白，像在死死抓住什么即将消失的东西。

咖啡馆的门铃又响了。许晚晴已经转身离开，灰蓝色围巾遗落在沈知遥手边，洇湿的那一角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沈知遥本想喊住她，却看见对方背对着自己挥了挥手，仿佛早知会如此。

她低头翻开笔记本，那张拍立得的背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如果你想知道，镜头里的你是什么颜色。”

窗外，许晚晴跨上一辆旧自行车，回头冲咖啡馆橱窗做了个鬼脸。沈知遥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看自己，但当她低头时，发现咖啡渍在稿纸上干涸的痕迹——

竟像极了一只展翅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