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关于吵架能手米叔叔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胡同里的孩子们开始陆陆续续地换牙。季惟牙齿脱落的时候,季爷爷特意为它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告别会。

他把季惟的门牙装在一个火柴盒里,埋在了248号路口的一棵小树下。季爷爷说这是老一辈流传下来的说法:上牙要埋在土里,下牙要放在高处。

这样做牙齿会长得整整齐齐,好看又美观。

联想到我换牙时,老爸随手就将我的牙齿丢掉了,我不仅好一阵郁闷。

长大后我的牙齿果然没有季惟好看,不知是不是没有遵循这个做法的原因。而且因为小时候牙刷得不好,甜食又吃得太多,大学毕业后我经常出入牙科诊所,收入有一半都跑进了牙医的口袋,这不免让我有点儿埋怨老爸。

简直太不靠谱了。

在这中间发生了一件大事儿,而故事的主角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米叔叔和他的宝贝女儿米佳。

故事的起因是他的小心肝米佳在幼儿园里不幸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那个伤口小得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只流了一点血,幼儿园老师帮着消毒处理之后,就没太当做一回事,让米佳正常上课去了。

如果这位老师对米叔叔的性格稍作了解的话,她会知道自己的这种做法非常不明智,极有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果不其然,下午再上课时,米叔叔怒气冲冲地带着米佳来讨说法了。

当时我们正在上美术课,老师在黑板上教我们简笔画。我对美术毫无兴趣,百无聊赖地偷偷向季惟打量。他和我的位置隔着两个人,正聚精会神地在美术本上画着什么,而我心心念念的却全是他课桌里的零食。

中午季惟那个日理万机的老爸终于记起自己还有个能继承家业的儿子,百忙之中抽出了一点儿空过来探望,顺便带了整整两大纸箱的零食。

帮老妈丢垃圾的时候,我躲在墙后面看得清清楚楚。

去幼儿园的路上,我有意无意地靠近季惟,嘘寒问暖地关心着他的情况。

季惟少年早慧,有着和年纪不符的老练与成熟。

他聪明地看透了我的小伎俩,压低了声音偷偷告诉我,“我爸给我带了肉脯,稍稍有点儿甜,但还挺好吃,一会儿下课你来后院找我。”

以我对季惟的了解,他对任何事物都有明确的喜好等级:一般(坚决不会再尝试),还行(几乎不会再吃),不错(可以二次消费),挺好(口味独特),非常棒(强烈推荐)。

从小见过大世面的季惟口味刁钻,一般能得到‘挺好’这个评价,在我这里就可以达到宇宙无敌超级美味的程度了。

我瞬间觉得口水泛滥成灾,恨不得让时间走得快一点儿,最好立刻马上能下课。

于是我就时不时地往墙上的时钟上瞄。秒针勤劳地跑步,分针却悠闲地散步,只有时针懒洋洋的,半天也不挪动一下。

越是期待下课,时间越走越慢。

小时候我的性格似乎特别执拗,用我妈的话来形容就是一根筋。所以真的不能给我什么期待,否则我脑袋里就没办法再装第二件事儿了。

此刻我满心满脑装的都是肉脯的事情。

肉脯是什么味道的啊?是肉做得吗?

就在这时,米叔叔提着米佳进来了。请注意我的用词——是‘提’。没错,就是抓着米佳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直接冲进了教室。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

不给老师任何反应机会,米叔叔已经大嚷起来,“你们是怎么照顾孩子的?你们到底有没有责任心?”声音大到出奇,几乎能震碎玻璃。

谢逊的狮吼功也不过如此。

老师吓坏了,有点儿六神无主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声音颤抖,绝对是发自肺腑的害怕。

米叔叔对她的一问三不知表示强烈不满,彻底爆发了。就见他运足真气,大声叫道,“出什么事儿了?你到底是不是老师,你是魔鬼吗?孩子交到你们手里,你们居然让她受伤了!”

音浪一波强过一波,我被震得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吐了。

米叔叔的语气急迫中带着紧张,紧张中带着愤怒,愤怒中带着不可置信……情绪十分复杂,脸上表情变换之快,我此生认识的人中只有润发和朝伟能与之抗衡一番。

他的口气如此震撼,让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师误以为米佳遭受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她急得都要哭了,“米佳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儿?”那惨兮兮的小模样,恨不得以命抵命才好。

米叔叔一指米佳膝盖已经结痂的伤口,“你自己看看吧,你们做的好事!孩子都这样了,你们居然不知道,可见根本没有把孩子的安全放在心上。伤口这么大,就只简单的消毒处理,万一得了破伤风怎么办?”

很多年后我回想到这狗血的一幕,只想用雪姨的语气来一句:真是一场好戏呀。

老师的脸色白了红,红了绿,绿了黑,可谓五光十色。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她尴尬地笑了笑,“米爸爸你不要着急,咱们出去说,别吓到其他的孩子。”

“什么其他孩子,我的孩子不是孩子吗?”米叔叔仍然声色俱厉地和老师争吵着,“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才会让我女儿受了伤,这件事儿你必须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否则就是闹到市政府,你们也不占理。”

声音很快吸引来园长和另外一名老师,他们看到眼前的场面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听到米叔叔的质问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好言好语地将米叔叔请了出去。

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清楚,只是听到米叔叔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震耳欲聋。

园长卑躬屈膝的态度并没有得到米叔叔的谅解,最终他要求幼儿园退还米佳的学费,向米佳及他本人诚恳的道歉,并且他再也不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到这种草菅人命的幼儿园来学习。

园长为了息事宁人,忍辱负重地同意了他的全部要求。

其实我觉得,她恨不得米叔叔赶紧把米佳带走才好,毕竟娇滴滴的米佳一直令她十分头疼。

事情到此可谓圆满解决,双方都很满意,不过米叔叔可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幼儿园,他开始在香夏路散布幼儿园管理不当、玩忽职守、虐待儿童等一系列谣言。

为此,老妈还特意把我揪到一边仔细地盘问了一番,“幼儿园的老师有没有骂过你?”

“没有。”我老实地回答。

“有没有打过你?”老妈一脸严肃。

我再次摇头,“没有。”

“你喜欢幼儿园吗?”

“喜欢呀。”我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甩开她的手跑出去玩了。

没过多久,米叔叔就遭到了打脸。

原来他把米佳送到离香夏路较远的另外一家幼儿园,没过三天,就因为米佳腹泻和幼儿园的园长来了一次唇枪舌战。

那家幼儿园的园长可不是省油的灯,用李妈的话来说,那女人的一张利嘴能把铁钉子嚼成回形针。米叔叔在她面前,连对手都算不上,完全碾压。一回合还没开始就已经败下阵来,不但丢盔弃甲,还被狠狠地侮辱了一番,说他八哥鸟学话——说人话不办人事。装腔作势,自以为去过国外就高人一等,其实也就跑腿打工的命,装什么大瓣蒜?

米叔叔被气得七窍生烟,哆哆嗦嗦地指着人家骂道,“你……你……你这个泼妇!”

“泼妇也比你强。”对方毫不示弱,“瞧你那一身穷酸气吧,十里地开外都能闻到。装什么文化人啊?也不知哪个坟圈子爆炸,把你蹦出来了。快带着你的宝贝女儿回家吧,小心外面风大,把你们爷俩的嘴丫子闪到。”

吵架小能手居然也有不敌的时候,米叔叔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米佳早被眼前的阵仗吓坏了,这时再也控制不住,抱着米叔叔的大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米叔叔带着她落荒而逃。

便是这样,那家幼儿园的园长仍不打算放过米叔叔,逢人就说他的光辉历史,“他家抠的,一分钱恨不得掰十六瓣花,一根黄瓜能炒四个菜。自打他姑娘到我们家幼儿园,就没见带过任何水果零食。这年头哪家孩子没拉过肚子,跑来说是我们的责任,真够逗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家吃了十年前的谷子八十年前的糠,就是讹钱也别这么光明正大的呀,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家。”

结合米叔叔在香夏路不算太好的口碑和人缘,大家很自然的相信了幼儿园园长的话。米叔叔一家顿时成了香夏路的笑柄,大家经常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我那时还不明白什么叫做人际关系,只是觉得米叔叔一家有点儿可怜。后来我长大了,走入社会,面对更加复杂的关系,疲于应对头破血流,不止一次的怀念起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如果能一直停留在那个时间该多好呀。

米叔叔的这一番折腾,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周围所有的幼儿园都对他闻风丧胆,直接关上了友好的大门。米叔叔也是个狠人,一气之下干脆决定自己亲力亲为教女儿。

那些老师哪有自己的学问好?怎么可能有自己尽心?

米叔叔一V一学前班正式开业。

这一系列操作也是令人无语了。

于是后来再去幼儿园,我经常能看到米佳一个人蹲在自家门前的阴影里发呆,她抬头看着我们,眼神里又是羡慕又是渴望,然而却什么都不能做。

米佳就这样提前结束了幼儿园的生活。

她自小就被保护得太好,身边没有朋友,与其说大家讨厌她,倒不如说是怕她老爸,于是对她都学会了敬而远之。总之从那一刻起,米佳变得更孤独了。

日子就像季惟的零食,吃着吃着就不见了。很快到了五一,天光渐暖,树梢已经多了一层青绿。为了庆祝劳动节,幼儿园放假七天,虽然当时完全不懂什么是假期,但不用去幼儿园上无聊的课程,绝对是一件令人欢欣鼓舞的美事。

老妈这个假期却十分悲催,因为负责的账目出现了问题,所以她需要加班。她自然十分不愿意,但又不敢去找领导理论,只能把怨气撒在我和老爸身上,几乎看什么都不顺眼。

老爸夹着尾巴小心做人,我则干脆长在了季惟家,基本不怎么露面,唯恐引火烧身。

因为老妈的臭脾气,彩色电视机的吸引力瞬间降到历史最低,坦克他们都不肯踏足我家半步。

这群小机灵鬼。

去季惟家的路上,我经常能看到米佳一个人在家门口玩。有时候踢毽子,有时候跳皮筋儿……

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她都会停下动作,直直地望着我,眼神中的渴望让我有些不自在。

我也很想招呼她一起玩,让她加入我们的小集体,可我太害怕米叔叔了,我总觉得他会突然爆发,然后冲着我一顿狂风骤雨般的大叫。

于是我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快速地贴着墙根走过。

米佳失落地跨下了肩膀。

因为米叔叔的关系,香夏路很多孩子都被明令禁止靠近米佳,家长们言辞激烈、神情严肃地警告自家孩子,决不能跟米佳在一起玩,否则就等着屁股开花吧。

因此米佳做什么都是一个人。跳皮筋的时候也只能将两头挂在门栓或是石墩上。

有一次老爸亲眼目睹我无视米佳的全过程,回到家他小声教训我,“你不能这样,我们是一个胡同的邻居,关系要比其他人更亲近才对。如果连你都不肯跟她玩,别人就更不肯了。你仔细想想,如果有一天坦克,霍瑟,季惟都他们都不理你了,你要怎么办?”

“他们敢!”我气愤地叫嚷道。

老爸无语,“我是在打比方。”

“比方是谁?”我好奇地眨着眼睛。

“就是比如……”

“比如又是谁?比方的妹妹吗?”

“滚!一边玩去!!!”老爸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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