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夏路的尽头有一家民办幼儿园,父母上班的日子,我们要步行过去接受所谓的学前教育。
那时候的幼儿园还远远没有像现在这样正规,不过是一间宽敞的院子,墙壁上画一些老气的掉色的油漆画,有几个长相甜美的老师领着一群孩子做游戏唱儿歌,而重点是不会摔到你碰到你,然后就万事大吉,好像我们这一辈的父母对他们的要求也就如此而已。
知识什么的,都是浮云。
而多年之后,我见到路南的宝贝儿子在双语幼儿园回来后用一口标准的英语和我交流时,我就忍不住回忆自己生命的最初,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并没有真正经历过严格意义上的幼儿园生活,所以我的童年无忧无虑,我们没有攀比家世的争强好胜,没有‘千万不能输在起跑线’这样坑爹的口号,我们每天都没心没肺的胡闹,在追逐打闹中高高兴兴的长大了。
幼儿园只是一家很普通的民宅,有非常宽敞的院子,摆着铁皮制成的滑梯和生了锈迹的转椅,这些简易粗糙的玩具是幼儿园孩子们最喜欢争抢的地盘,为此还常常大打出手。
只有我和季惟是个特例。
课间休息的时候,季惟就会去房子后面的荫凉里坐着,那里有一排刷着绿漆的小椅子。前院的喧嚣和欢笑远远的传过来,仿佛以房子为中线,单独为季惟隔开了一个安静的世界。
小时候的季惟身上有很多让人望而却步的特质,幼儿园的孩子看到他,不是露出那种惊为天人的羡慕,就是露出发自肺腑的惊恐。
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季惟的老妈。
季惟的老妈一直是香夏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在没有网络没有任何夜生活的80年代,夏日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聚在房前屋后聊天就成了平民百姓最钟爱的打发时间的活动。
东家长李家短,大妈阿姨们总能发挥自己卓绝的口才与想象力,把一件芝麻大点的事描绘成原子弹爆炸才能造成的威慑力。一枚鸡蛋在她们嘀嘀咕咕中慢慢变成了一只天鹅,展翅高飞,越说越大,最后就收不住了。
所以背地里,一直有人小声议论着季惟的老妈。有人说她妈是个红极一时的明星,照片曾经印刷在挂历上,而季惟的老爸则是个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角色,季惟就是两个人相爱又无法在一起的产物。
长大后我回想起这一段旧历史,差点把肚子笑抽筋。季惟的老爸?那个整天拿着大哥大张嘴闭嘴都是钱的主儿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哥呀!
因为这些传言,幼儿园的孩子们对季惟都有些又爱又怕,爱他的零食,怕他那个杀人如麻的□□老爸。季惟幼年时心思细腻,十分敏感,他大概不习惯这种注视,所以他很自然的把自己隔绝在了一个孤单的圈子里,这个圈子里容不下别人,只有他自己。
但我是谁啊?按照我妈的话来说,花小绯是条狗,谁有吃的跟谁走。
自从发现季惟喜欢往房后跑之后,我料定他肯定是想要吃独食,于是我就鬼鬼祟祟地跟上了他的步伐。但我确实是冤枉了季惟,他大概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椅子上盯着天空发呆。但我跟踪的次数多了,他良心上过不去,就开始带一些小零嘴给我。
用牛皮信封装着的皮豆,几块小淘气,字母饼干……
小时候我就特别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所以我义无反顾的放弃了和一群人争抢滑梯的机会,机智地抱上了季惟的大腿。
很多时候季惟都不说话,他就坐在椅子上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我嘎嘣嘎嘣地吃着饼干,偶尔良心发现,也会把饼干递到他的嘴边。他不明所以地转过脸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莫名其妙。我把饼干往前凑一凑,他才会面无表情的张嘴吞下去。
幼儿园除了我整天腻在季惟身边,还有个人总是幽灵一样的神出鬼没。经常是躲在角落里,目含怨念地盯着我,我常常被她搞得背后发毛。
她叫李晶晶,幼儿园的人都叫她‘亮晶晶’,原因是她特别喜欢那些亮得刺眼的配饰。超夸张的发卡上面镶满了亮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塑料制成的硕大耳环,可以夹在耳垂上。只要她一动,我就觉得眼前五光十色的特别闹眼睛。
她家住在香夏路的下一条街,父亲在供销社上班,母亲是某食堂的打饭员。亮晶晶好像特别喜欢季惟,总是有事没事往他身边凑,带着有些卑微的讨好,“季惟,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
“季惟,你画的画真好看。”
“季惟,你的手真好看……”
其实她最想表达的中心思想是:季惟,你TM长的真好看。
好在已经是接近90年代的新时代了,广播里也天天嚷着四个现代化,这要是放到从前,亮晶晶准会一棒子敲晕季惟,然后扛到山洞里做压寨相公……
季惟那时候性格还很高冷,对于亮晶晶的这种行为,开始时还会礼貌而客气地点点头,到后来转头就走,常常让亮晶晶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亮晶晶是打不死的小强,根本不在乎季惟的态度,你越是不鸟我,我越要让你鸟我,迎难直上,越挫越勇,于是我常常能看到季惟在前面跑,亮晶晶在后面追。
郎情妾意,羡煞旁人。
我只能抽抽嘴角,舔着戒指糖看他们俩阿哥阿妹情谊深地乱闹一通。
季惟自小就走高冷路线,但自从亮晶晶开始黏上他之后,他大有抢坦克饭碗的嫌疑,走起了逗B路线,今天撞到门,明天摔个跟头。季惟不厌其烦,后来以一盒午餐肉的代价雇佣我做他的私人保镖,在幼儿园的时间里,我要随时随地跟在季惟身边,并尽可能隔离他与亮晶晶。
你看看,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季惟小时候就特别会用钱收买人,和他那个做生意的老爹一样一样的。
午餐肉啊……我顿时就觉得嘴里的戒指糖没那么甜了。小时候的午餐肉不像现在包装简单,而是有一柄小钥匙似的装备在铁盒上,拧动小钥匙,铁皮包装就跟着撕开了,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肉质。那时候的午餐肉味道绝对一绝,属于我们家根本不会买的高档奢侈消费品。
我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差点没把头点到脚面上。
那盒午餐肉后来被我和我爸偷偷解决了,因为分赃不均,我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为此哭闹了一个下午,满地的打滚,让我爸十分尴尬。长大后想起这件事儿,我真是……没脸再做人。
出息呢?
小时候的我绝对讲义气,属于那种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我再继续走的类型。既然答应了季惟,就真的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像个小尾巴一样。甚至有几次还差点跟着他进了男厕所……
靠!这不是讲义气,这是缺心眼啊!
从那之后,亮晶晶就恨上了我。
她刻薄地批评我的穿衣打扮,和别的女生一起孤立我。我对她这种行为只有一句话的评价:关我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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