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摇摇欲坠的雪跌了些坠落,砸在地面的雪堆身上,溅开了冰冷。
屋内传来比雪热切得多的声音,声音是有温度的,能把雪化成滚水——
“真不用,我们都不是专业的,也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魏摇芙和大爷因工资问题争得面红耳热。
她难得没礼貌,用手指了下自己身边的池怜阙,桃花眼却是衔着认真钉在大爷脸上的,“他我不管,他可能算是有能力的,他担得起你给的日薪八十块,我担不起。一天给我十块我就挺高兴的了,最多十块,不能再多了。”
扪心自问,连十块的日薪魏摇芙都自以为受之有愧,忙是帮不了什么的,人家也不必要她帮这个忙——屋子里的墙角处堆着扫把和垃圾斗,单人的份量。
围在身周的玻璃柜桌间隔开了大爷和他们,垂放在柜桌桌面上的手挨着冰凉的玻璃面,粗粝的手指头动了两下,他的眸光闪动着,视线在魏摇芙和池怜阙身上游移。
半刻,大爷的嗓子终于打开:“……这不行,就是打杂的也不能一天才十块钱是不是?”
三寸不烂之舌派上用场,魏摇芙苦辩:“师傅,我们的任务其实就是在山下打工赚钱,一比一对应积分,像我们在山上累死累活一整天也就是十个积分,所以你给我十块钱的日薪,非常合理。况且,我相信在这里打下手,不会比在山上干农活还累的。”
她两只手拍在柜桌桌面上,身体微微向前倾着,紧注着大爷的眼睛道:“其实,我们在这里打下手,也能顺便偷学点木版年画的手艺吧?我们都还没交拜师费呢,甚至要师傅你倒给钱——所以,日薪十块钱,非常合理。”
女人的鼻头透着淡淡的水红。屋内没有暖气,凉得刺激人丧失知觉的温度覆在暴露出来的皮肤上。可她似乎不是凉的。
“唉。”大爷仿佛难以启齿。
他的手指头掰刮着桌面边缘凸出来的那一小部分,一点一点摩擦着,顶在脖子上的脑袋又低下来,咕哝声小小地出来:“你们…不明白。这门手艺,我巴不得被人学出去,巴不得被人仔细地学;没人学下去,它就死了——照你说的,未来还会有人把它给翻出来,我知道有这种可能;但是现在它在我手里,我想尽我的最大力量,给它找到下一个愿意接着它的人。”
默口的池怜阙动了动眼睑,他瞰在魏摇芙身上的眼光去了大爷身上,“这和我们不谋而合。”
“我和她的想法一样,日薪给到十元就够了,多了就当我们的学费;我们知道您招下我们的原因。”磨砂质感的声线响开了冷空气,池怜阙垂目看着大爷,他歪了歪下巴将大爷的目光引去了魏摇芙身上。
“她是魏摇芙,您知道她吗?她入圈就是为了宣传她家乡安溪西坪的传统铁观音,因为目前市面上的大多都是创新改良过的铁观音,而她想宣传的,是传统的、带有真正的观音韵的铁观音。”
把身子支在玻璃柜桌上的人直了回来,提及铁观音,魏摇芙娓娓而谈:“其实我们的传统,就是在坚持‘红心歪尾桃’的纯种育苗和传统的‘正炒’工艺。像目前市面上主流的清香型铁观音多是改良过后的,用了空调做青和拖酸的工艺,并且有的人为了更高产量更早上市,以及更强的香气,他们是引种了其他品种的,比如黄金桂、黄旦、本山这些,甚至还进行杂交。”
她的眼皮微微垂着,挡了大半瞳子,唇角却是扬了些的,很淡的笑意,在笑的唇角又好像根本没有笑意。
俄而眼睑被撩起,魏摇芙直视着大爷的眼睛,小幅度地摆了摆脑袋道:“但是我并不否定那些选择了创新的人,是他们把铁观音带出了国门。而我想做的,是让真正的带有观音韵的、会有回甘的、能让品茶人感受到‘舌底鸣泉’的传统铁观音,被全世界知道。”
眼圈常常喜欢偷偷变红,对自己的主人是偷偷,对其他人是正大光明。
她耸耸肩道:“我想让世界知道,观音韵是喉咙底下从深沉里钻出来的甘润,而不是浮于表面的青酸香。古法摇青,不能被空调做青取代;我只是有点害怕,怕未来有人尝到了传统铁观音,却指着它说这不传统。”
感知到冰冷的湿润从下眼睑跌出来的时候,魏摇芙扬起手随意地用指背蹭去泪水,微微在笑着的唇角提得更高了,粲然的笑容里垒起了被困住的悲伤。
“所以,师傅,我和你是站在同一片地方的,我们的希望是相似的,我想为你的希望助力。”
非遗接棒人的相遇,大抵俱是倾盖如故的。
大爷跟着她笑,眼睛似乎也想哭。他长叹出一口气,摇着头嗳声道:“没一条路是好走的,但是总要有人去走,你说是吧?”
他理了理桌面上的东西,终于答应了魏摇芙和池怜阙的十元日薪请求。
旁观着他们就业成功,乔曼尚且沉浸在魏摇芙先前谈论铁观音时焕发的情绪之中,她低着下巴,锁眉凝思片晌,须臾上前拍了拍魏摇芙的肩膀,莞尔道:“你会得偿所愿的,有需要找我,好歹我也是你的乔曼姐啊。”
褚喻跟着蹦过来,他摆出上课举手回答问题时的姿势——其实更像早年特摄剧奥特曼里发射光线时的动作。
“我也是!”他笑时朗朗明耀,歪着头摸着后脑的头发,说:“幸好来参加了《森林日记》的录制,不然我也发现不了,原来我还有很多没见过的,我的眼界还不够广阔。国家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也不希望它未来的结局是进入博物馆;所以,我也会为了让它活下去而贡献我的力量的!”
挂在墙壁上的,在年画之间显得突兀的便是挂钟,它的指针不会因为底下的人的畅谈而走得慢一些。
当乔曼发觉已经上午十点半时,她登时反过身,上手推着褚喻的后背,急匆匆地往外走,“快点快点,已经十点半了,再磨叽下去只怕我们今天是找不到工作了。”
跨过门槛,乔曼掉头冲着屋里的人喊了一嗓子道别:“我先带着弟弟去找工作了,饭点就在我们早上下车的位置集合。”
先往时魏摇芙打的主意被乔曼实行,她领着褚喻,当真找到了个在饭店端盘子的工作,并且日薪五十——饭店在镇上算得上清闲,幸得老板娘是乔曼的剧粉,这才让褚喻跟着沾了光留下来。
傍晚,一行人通过节目组安排来的车返回了山庄。
趁着晚餐,在农田里干了一整天活儿的几人七言八语地追问他们在镇上的体验。
刘华安捧着滚出白雾的热水,不时低下头啜上几口,他后仰着身靠在椅子上,感慨道:“我算是体会到走不出大山的感受了,待在大山里干着农活,对外面的世界——哪怕是一座小镇,也都会觉得好奇,听什么都有股新鲜劲。”
自嘲,但在节目播出后,或许会无意戳中几个人的心。
意识到了这一点,魏摇芙想伸过去夹萝卜的筷子缩回碗里,她抬起脑袋即刻接嘴:“但山外面的人,没走进过大山的人,也会对山里的事物感到好奇和新鲜;我们都有各自的局限,可没有高低之分哦。”
“芙芙这话没错。不过,难道你们最后的结果就是,小池和芙芙日薪十块钱,小乔和弟弟日薪五十?”韩媞的胳膊支在餐桌上,她捏着筷子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
薪资对比下来,魏摇芙和池怜阙的确显得凄惨。
哽了下嗓子,魏摇芙直起脊梁,字句铿锵:“虽然日薪很少,但是我们可以学到无价的非遗手艺。”
小碗上横了双筷子,徐宏捏着餐巾纸擦了擦嘴,他挑起目光放去魏摇芙和池怜阙身上,“不过之后到了第五天任务轮换,你们打算怎么跟木版年画店里的师傅说?像小乔和弟弟在饭店打工还好,不干就不干了;你们这种的,也不能干个三四天,又让其他人去接手。”
如若换回了山里就弃那大爷于不顾,魏摇芙会觉得自己极像是饥附饱飏——一人得道,鸡犬宰了办宴席。
“我会和节目组商量一下,让我和…魏摇芙,就留在木版年画师傅那里打下手。”在念及魏摇芙的名字之前,池怜阙的目光撩去了魏摇芙身上顿止,唇舌也顿止,仿佛是在犹豫对魏摇芙的称呼。
而后的“魏摇芙”三字出口,多勉强似的,顿止在魏摇芙身上的目光也挪开,自池怜阙脸谱上来看,他似乎还挺不高兴。
忙活的第一天,下山前去了镇上的四人状态无一佳,都没什么兴致去思考狼人的身份落在谁身上。
魏摇芙尤甚,报恩般的,在转赠积分环节,她不假思索地把积分全给了池怜阙——不经大脑的决定。
费劲了力气的身体经过一番洗浴,再回到床上后迫不及待地浸入了梦乡里。
另一间卧房里的人与香甜入眠的魏摇芙迥然有异。池怜阙坐在床边,摊在他手掌上的纸张缀着一行行小字。
池怜阙看着自己积分总额处多出来的十个积分,无需思索,答案昭然若揭。
在没有身份讨论的前提下,无理由地把积分转给他的人,大概只会是她。即使是宋谦想道歉,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宋谦不会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不是真人秀节目中的让渡可以清偿的。
而额外任务处标注的那行字,或许才是真正的,让池怜阙迟迟不合被而眠的罪魁祸首。
【向任意一个人撒娇】
适才工作人员递信时的话在门口留下余影:“因为你今天没有完成额外任务,所以没有额外积分和道具卡。为了刺激嘉宾对任务上心,规则临时进行了更改,如果持续三天不完成额外任务,身份会被直接曝光。”
良久,他的手指动了一下。纸张被他塞回了信封中。
池怜阙面无表情地拍了下灯钮,他躺上床,柔软的碎发微微散开了些,狐狸眼清明地睁着,在晦暗里注视着天花板。
盯天花板酿造的后果是,第二天的池怜阙眼皮子时不时地往下耷拉。
要去镇上得挤挤时间,打工四人组在坠兔收光的时分起床,匆促地上了节目组安排来的越野车赶去镇上。
手揣在兜里,魏摇芙和池怜阙并肩走向木版年画店,她瞟了瞟旁边坠着眼皮顶着张死人脸的家伙,探过脑袋搭腔道:“你没有睡好吗?我记得你早餐好像都没有吃,没关系吗?”
较沉的吐息自池怜阙喉咙里落出来,他用眼尾扫了扫魏摇芙,简略道:“没胃口。”
风又起,这回的风包夹了雪粒子;在人们未有所察的时分,雪又下了起来。
不乖顺的雪打在池怜阙的眼皮上,他抖了抖眼睫,脑袋越发昏沉,不由得举起手揉摁太阳穴。
旁观着他的举止,魏摇芙不自禁捻起了眉头。
等到进了木版年画的店铺里,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偏头抛了句关心:“如果不舒服,可不要硬撑哦。”
仿佛对池怜阙表达关心是件多么困难的事件,魏摇芙的关心半道就变了调:“小婴儿都知道不舒服要哭要闹,你不要越长大越不擅长对自己好。你要是倒地上了,我拖不动你的。”
她飞快地把脑袋扭回去,连跨几步跑去大爷身边,留下池怜阙在门槛前略一停顿。
蹿出去的人没好意思再回头,薄薄的脸皮更无法支撑她抬头。
魏摇芙在玻璃柜桌前刹住脚,心不在焉地问道:“师傅我来啦,我们今天要做什么呢?”她的手爬上被松了些的头发半掩着的耳朵尖,指腹摩挲着停挂其上的温热。
唯独在面对他的时刻,她会骤然变成不擅长关心的愚木头,一张嘴巴有自己独特的想法。
这意味着什么呢?
关于茶叶的资料还是来源于网络,我有在尽力去了解一些。
木版年画的信息,后面会一点点引出来。当然我还是从网上翻来的资料,然后自己一个人去琢磨。
我就是个整严肃文学的,写言情纯是因为我个人喜好,我就乐意整点言情,内核的话,不知道,以后可能会变?我也不清楚。反正现在还是个严肃文学的内核。
我的老天,我究竟是为什么会被签进来的。
天天开心!祝大家越来越幸福,越来越幸运!
(我不会看评论,有啥事儿上微博敲我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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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别扭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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