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白的手骨节处展开寒冷逼出来的红,红里透着粉。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架着一支笔——开头写下的是“To杨帆”,当句号用的是“池怜阙”,夹在杨帆和池怜阙之间的,是一段美好的祝词。
承载它们的是什么?是大爷匀给魏摇芙让她练习勾线的空白画纸。
杨帆接过被池怜阙递来的画纸,动作犹如在接什么易碎的珍宝,她细细端详着手里载有To签的纸张,而后将其反过来拿在手中,将签名的那一面展出。
“芙芙,你可以帮我和池老师拍张照片吗?我弟拍的照片惨不忍睹。”杨帆把希冀的目光注给了旁观的魏摇芙。
我的技术,可能和你弟的比起来不遑多让——这句话正坐在魏摇芙的牙齿上,她沉默地盯着被少女递过来的手机,片晌,手还是伸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杨帆对自己的信任究竟来源于何方,但魏摇芙决定尽量不辜负。
她拿着手机,连着后挪了好几步,姿势从站着变成半蹲,偶一后仰身体,似乎在调整着角度——乍一看是很专业的。
然而,扛着摄像机记录魏摇芙拍照场面的摄影师在憋笑,他嘬着自己的腮帮子,鼻孔微微放大,维持得很艰难般。
怪不得他。
被魏摇芙拿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被拍成五五分的池怜阙,以及丧失了双脚的杨帆——由于杨帆穿的是长款羽绒服,以至于她在魏摇芙的镜头里,很像一只毛毛虫。
不专业的魏师傅大概也觉知了这个重大问题,她默默把手机直立着,似乎企图让这两个人的脚露出来。
身体随着手机的调整而调整,魏摇芙调整后的结果是——连在圈内以巴掌脸著称的池怜阙都被她拍成了大头娃娃。
在杨帆和池怜阙的视野中,就是个举着手机不断调整角度和动作的——乍一看专业的摄影师。
而乍一看专业的魏师傅无声地站直了身子,她拿着手机走到摄影师身前,试图交换工具:“要不你去帮他们拍吧,我来扛摄像机;你放心,虽然我的胳膊肌无力,但我的肩膀很有力量。”
摄影师飞快地摇动自己的脑袋。他的鼻孔似乎更大了些,连着被唆进口腔里的腮帮肉也更多了,双颊凹得厉害。
对自己被拍成了什么样毫不知情,杨帆单纯地鼓励道:“没事的芙芙,我相信你的技术,你在微博上的自拍照都很好看呀。”
“那都是我随便拍的……”魏摇芙无力地辩解。对她来说,任务化地在微博上传几张自己的自拍照,就是把相机点开,把手机举起来,将自己的脸大致露在镜头内,而后按快门。
激励的目光里有信任在支持,杨帆如此瞻视着魏摇芙,鼓舞道:“那你帮我们拍照也只用随便拍就可以了。加油,我相信你。”
你别信我。
哑巴吃黄连,魏摇芙有苦说不出,只得是举着手机尽力把他们拍成人样。
当杨帆满怀期待地小跑过去接过自己的手机时,视线一触及屏幕里的照片,她遂成了石头人,固定在原地。
“……芙芙,你微博上的照片,都是随手拍的吗?”杨帆心情复杂地撩起眼,她近距离地让目光撞上魏摇芙的脸,心中的难言感顿时烟消火灭。
她恍然大悟般慨叹:“这应该是脸长得好看的人的特权吧。”
最终,杨帆自己找到合适的拍摄角度,让工具人弟弟过来接着后,便抽回自己的胳膊,回到了池怜阙身畔站定。
在合照结束后,杨帆捂着怀里的签名,睐着魏摇芙和池怜阙,展颜道:“我很期待明年一月份播出的《如影》。对了——”
她侧过眸瞧着魏摇芙,笑吟吟道:“我有让我家里人去买安溪西坪的铁观音哦,是魏氏传统的铁观音,送礼得到了一致好评呢!我爸妈和我爷爷都特别喜欢喝茶。我还记得芙芙在领奖台上说的话,线下亲眼见过真人以后,我决定我也要定期尝尝铁观音,希望我也能长成随手一拍都好看的样子。”
在台上说出去的话,魏摇芙没抱着能立即被人记住的希求,她只想着自己要多说,说多了总能让其他人无知无觉地记下来——事后才发现,被记住,和记住了以后真正地去了解及购入是有霄壤之别的。
仅仅是记着而已的人,和去行动的人,数量向来不成正比。
所以,魏摇芙意外于自己居然会碰巧遇到一个付诸了行动的人,而这个人并非她的粉丝。
“你已经是随手一拍都好看的样子了,是我的拍照技术太烂了,如果我可以给我自己用后置摄像头拍照的话,肯定也是灾难现场。”
她睹着面前少女清秀的脸蛋,夸赞由衷,感谢也由衷:“谢谢你去推荐和购买我们安溪西坪的传统铁观音,我很高兴,高兴我们的传统铁观音是被接纳的。”
传统被创新的原因,往往是传统脱离了主流市场,或说跟不上主流市场——起码用概括性的片面言论来谈是如此。
“我一直坚信传统铁观音不是被主流市场抛弃的,它只是没有被看见,没有被耐心地一点点打开去发现。谢谢你呀,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迟早有一天,传统铁观音的时代会到来。”魏摇芙坦表心扉,两颗点了墨般的眼瞳澈莹莹。
屋外响起一道比杨帆成熟许多的女声:“杨帆,杨航!你们人呢?走啦!”
“哎!来了!”杨帆伸着脖子探向门口的方向,在答应一声后,她偏回脸与魏摇芙对视着,用力地点了点脑袋赞同道:“肯定的,毕竟每一道菜都会有属于它的客人。”
杨家人的离开带走了适才的喧闹气,也留下了一地生机的尘埃。
督促池怜阙休息和看病的事情被忘之脑后,魏摇芙撂下身边的人,她探脚快走了两步,跨过门槛便跑去了回到玻璃柜桌后的大爷身前,两只被冻得指尖变粉的手印到了玻璃柜桌的桌面上,“师傅,这单生意怎么样呀?”
“你还管上了生意嘿。”大爷拎高了调,挂着笑的眼睛把目光抖来魏摇芙脸上顿了两秒。
悠悠收回了眼,他把桌上的东西理了理,继而不紧不慢道:“哎呀——还行吧,一千多块钱的大单子。”
听听这口气,就差翘尾巴。
笑意自大爷炸开花的眼尾游到了魏摇芙的脸上,她抿开笑道:“以后会有更多大单子的,说不定一千多的都要变成普通单子了。”不大的声音,绵绵的,有鼓励,也有希冀。
“他们说不着急要,后天才离开,我们这两天能整理出来,他们就直接过来拿走;不能整理出来就邮寄。”大爷比前些天身上的鲜活劲儿多得多,他爬高上低地去收罗年画。
手里的活儿从练习变成帮着大爷整理年画,就在魏摇芙和池怜阙打包着年画的时候,门口俶尔又生出急促的脚步声。
潜意使然,把脸抬起,闯进魏摇芙和池怜阙视阈中的是拎着一袋子药的杨帆。
她喘吁吁地跑过来,披散的长发被风刮得有些乱,空着的手随意地把头发别去了耳后,装着药的袋子则被她递向了池怜阙。
“池老师关心教育我们之前,要先好好教教自己关心自己啊。不知道你生的是什么病,我就去药房跟里面的阿姨说你咳嗽得很厉害,鼻音也很重,然后她就给我拿了这些药;你要注意看说明书哦。”
视线缓缓坠在递来身前的袋子上,塑料袋的表层印有药房的名称——是池怜阙昨天为魏摇芙买药膏的那一家。
“谢谢,我会的。”池怜阙没推拒,他探指把杨帆递来的药袋子给勾到自己的手上。
收回胳膊的杨帆流露出完成重要任务的轻松,她后退了几步,盈起笑道:“那我走啦,再见哦!”临走时,她挥了挥手,随即扭身奔了出去。
风把她的头发扬动,在拐弯离开时,最后留下的残迹是发丝。魏摇芙以为这个女孩子的确像船帆,风中的船帆。
“我以为你会拒绝她的药,或者就像小时候过年收红包那样。”魏摇芙拿着装裱好的年画,她眄了池怜阙一眼便低下头去,将手里的年画给打包起来。
装着药的袋子被池怜阙放在桌面的边角处,池怜阙举起手抵在唇前,闷闷咳嗽了少顷,再挪开手,从口袋里拿出纸擦了擦手上抵过唇的那部分。
“没必要。药本来就是因为我买的,针对的是我的外在病理表现;钱已经为我花了,再去拒绝,很辜负她的好意。”
打包的动作慢下来,魏摇芙的视线徐徐迁抬,遥遥地落在了裂出纹路的积着灰的木门槛上,再向外伸一伸,触及被不知多少人踩过的地面一角,润泽的唇冉冉翕动:“我感觉……遇见自己喜欢的偶像,其实不是粉丝的幸运;能够被喜欢、被在意,才是一种幸运吧。”
拂了拂眼,池怜阙睃过她侧颜,眼睛的侧面最瞩目的是浓长的睫毛,睫毛下,眼睛自有的水光闪着光莹。
他给予认同:“嗯。”
……
感冒如果制成胶水,502大约在胶水界再无一席之地。
自山庄赶去镇上,魏摇芙悄悄观察着一路无言的池怜阙。
与前一日似乎并无差别,甚至咳嗽的频率还有所降低,只是那张嘴如同被无形的线给缝了起来,吐不出一词一字。
略有些宽松的外套挂在他身上,两只手揣进了口袋里,没力气般兜在那儿,脑袋微微低着,昳丽的眉眼被碎在额前的中发挡了少许。
“池怜阙。”魏摇芙直呼他全名。
快走了几步,她跑到这个靠着腿长优势,慢悠悠走也能与自己并肩的病号前面。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池怜阙还知道止一止步伐。他站定,抬了抬下颌,看着跑到自己跟前逆着走的魏摇芙。
这一举止,被魏摇芙记录在册——对病号版本的池怜阙的观察手册。还能听进其他人的声音,并从中提取出指令,看来脑袋没完全病坏。
她重新调整位置,和他并肩走向木版年画店,嘴不休:“我觉得你今天必须要去打针了。你昨天吃了药的吧?但是你现在的状态……我感觉还是很怪。”
诡异的,池怜阙缄默无言,没有反驳,更没有辩解。
“池怜阙,你吱个声。”
“……”
“池怜阙,你的嗓子还在吗?”
“……”
直至走到木版年画店门口,魏摇芙都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跨进门槛的瞬间,她给池怜阙下了判决:“你肯定是把嗓子咳坏了发不出声音了对不对?”
笃定的语气加重:“肯定就是这样了。我去跟师傅说一声,今天的活儿就我来干,你去诊所里看病打针。”堂屋只是敞着门,玻璃柜桌后没有惯见的人影,魏摇芙当机立断,她一伸腿就要跑去后院找大爷。
前一天小房间里的剧情再度上演,不赞一词的池怜阙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他的手指捉住了魏摇芙的帽子,拽得人趔趄几步退回来。
剧情有了更新,譬如,今日份的魏摇芙不是被他的手撑住身体,而是靠着他的身体才没至于倒地。
后背磕上了身后人的胸膛,魏摇芙斜躺在他怀里,能站稳还是靠他扶着她的手。
魏摇芙的手臂被身后的人给托住,他握着她的双臂,使她从自己的怀中脱离站定。
她不惬地掉过头来,虽不至怒目,但一对桃花眼离冒火也不远了。
“你干嘛?我跟你说了一路的话你不理我,我要去找师傅帮你请假你也不让。池怜阙,请你端正你病号的身份,你是生了个病还会变幼稚吗?看着我唱独角戏很好玩吗?你是不是忘掉了昨天那个女孩子跟你说的话?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粉丝吗?”
层面逐渐上升,魏摇芙仿佛站在道德的高地,拿着教棍对着池怜阙指指点点。
可被她诘问的人只是垂着那双微红的狐狸眼凝睇她,密黑的睫毛半翳着琥珀色的瞳子。
看起来有点可怜。
好像没什么要解释的,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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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被喜欢的人,才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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