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阵鸡飞狗跳,引路的长老哪里想到,他方才在连峥面前吹嘘过钟怀洌何等天骄,转头就让人家见了这么大一个笑话,实在难为情。
他轻咳一声,扬声提醒屋内的人:“宗主!不动山的小殿下来了!”
连峥垂下头遮掩唇边的笑意。
天域天骄早起不叠被,被师父训骂。听着倒是比修为天赋几何更加鲜活,这才更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
房门吱吖一声打开,程宗主推着钟怀洌的肩头,将他从房里赶出来:“去去去!赶紧给我闭关去!一天天的就会来烦你师父!讨不讨厌?”
钟怀洌才不肯闭关:“哪有你这样当师父的?不声不响就跑出去大半月,毫无音信就算了,刚回来还赶着弟子去闭关!你才讨厌!”
连峥看着这对师徒,不像是师徒,倒像是两个吵嘴的孩童。
长老目睹苍陵山的宝贝疙瘩“欺师灭祖”,想到妖族少主还在旁边,忙上去拉架:“好啦,宗主,先议事吧。”
程颐之又咕哝几句,钟怀洌站在一旁垂着头卖乖,程宗主拿这个徒弟没辙,只得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肉痛道:“山下买的小玩意,拿去!”
钟怀洌喜滋滋接过,跟长老道别后,几步踏上假山石,飞掠到院外,扔下一句话:“谢——谢——师——父——!”
程颐之笑骂:“臭小子!有门不走,非踩我假山!”
长老也露出笑。
连峥见钟怀洌貌似并没有注意到他,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这位就是连……”程颐之笑完,看着连峥,站在原地想他的名字。
“连峥殿下。”长老答道。
程颐之几步上去揽住连峥的肩膀:“来吧来吧!”
连峥被半推半揽进了屋子,站在堂下不知所措。
程宗主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抚着那根本没几根的胡须,故作威严:“连峥啊,说说吧,修为几何?”
连峥拱手作揖:“回宗主,晚辈十岁前修妖法,十岁开始修仙道,三年前结丹,如今生级中期。”
程颐之点头:“嗯……资质不错,端茶吧!”
连峥有些愣,这就完了?
不问些别的?
坐在堂下的长老轻咳,眼神示意他去看程颐之手边早就已经盛好的茶。
连峥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拜师礼,端上一盏茶:“弟子连峥,拜见师尊。”
程颐之满意地点头,豪爽地将茶一口闷下。
随后面色古怪,喉间滚动。
连峥将头埋得很低,方才他就闻出来了,茶杯里盛着非常浓的茶水,看上去像是没洗茶,直接扔在热水里泡开的,不用猜都能知道是谁的手笔。
只是杯盏在手,他人都跪下了,总不好临时再去泡一杯新的,只能委屈委屈程宗主了。
程颐之心里暗骂一声:钟怀洌这臭小子!
行过拜师礼,程颐之衣袖一挥,召出一柄通体修长,漆黑如墨的灵剑。
程颐之将剑递给连峥:“这是为师给你的见面礼。”
连峥接过,将宝剑出鞘,见剑刃轻薄,泛着寒芒,剑柄被玉髓缠绕,肃杀凌厉。
“这柄剑名为‘逐寒’,说起来,还与你父亲颇有渊源。”
程颐之扶起他,道:“我与你父亲是故交,当年他还是条未长成的小龙,到明镜海参加他们龙族的试炼,机缘巧合得了这柄剑,当时他已经有了本命剑,于是送给了我。”
连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慈祥:“只不过为师不善用剑,便留了下来,如今你拜入为师门下,不如借了他的人情,讨个吉祥的寓意。”
连峥知道,当年父亲接受龙族的试炼后,很快成为了妖族共主。
他承情:“谢过师尊。”
走出华安居后,连峥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澄明。
苍陵山很好,有趣的事,有趣的……人,他抬眼看向山峰的云雾,心里有了期待。
-
“钟怀洌呢?你见着他没?”座前两名弟子窃窃私语,连峥捧着书温习,闻言目光滞涩一瞬。
另一名弟子借书遮挡,小幅度摇摇头:“不知道,这都好几个月了没见他吧?他估计又被宗主指派去哪个魔障之地历练了,他们这种天之骄子的行程,不是你我该过问的。”
连峥听着他们的密语,心里不知怎的,感觉有些空洞。
自从那日初拜师礼后,他就再没见过钟怀洌,就连程颐之也开始三天两头往外跑,根本没时间指导他。
天域近年不太平,连峥知道,好在师尊给他的心法都十分合适,他每日照着书籍修行,练剑,闲暇时也同其他弟子一起听课。
日子就这样过去三个月,连峥不敢懈怠,加上不动山雾障绵延,不比苍陵山灵气充沛,他的修为与剑术也算是小有长进。
下课后,连峥独自一人往山顶走,程颐之询问了他的意愿,给他拨了一间空置的院子,供他居住。
主峰的后山有一片竹海,连峥没有踏足过这里。
今日天气闷热,外头行走的弟子不多,连峥是龙族,天生体寒倒是不畏惧烈日,他沿着山道,竟慢慢走到了后山。
竹海飒飒,他穿梭在被竹影切割成碎玻璃一般的阳光中,像是置身于一场绮丽的幻梦。
“沙沙——”
连峥看到前方有一处清幽的竹台,被丛从乱花遮掩,静静立在竹海中。
连峥用腰间佩戴的逐寒拨开灌木丛,却听到竹台方向传来破空声。
他抬头看去,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竹台上一身红衣,长剑出鞘的少年。
少年的剑式并不花哨,每一次刺挑斩都干净利落,鲜红的衣摆在空中猎猎飞舞,依稀的秾丽眉眼另连峥看得有些呆。
半个时辰前,弟子口中举世夺目的少年天骄,此刻手中一把名动天域的惊春灵剑,独自一人,带着空气中丝缕淡薄的酒香,醉到了连峥心里。
在他眼前,在他心上。
连峥的心跳得很快,胸口滚烫,体温不似往常。
他知道自己这样十分怪异,酸涩夹杂着甜蜜的感情流淌在心头,这是他过往十几年晦暗人生里从未体验过的滋味。
于是他就这样躲在暗处,静静看了许久。
山顶的铜钟敲了一声又一声,竹台上衣袂翩跹的红衣少年被钟声吸引,御剑离开了竹林。
连峥目送他离开,直到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方才现出身形。
他走到竹台边,垂眼扶起台下胡乱摆放的木桌,视线落在旁边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的几坛酒上。
其中一坛封口松动,泄出一阵清冽的酒香,连峥看了一眼,将那坛梅子酒拿起来,凑在鼻尖轻轻闻了闻。
——很香。
醇香的酒液略显浑浊,是山下酒庄的滞销品,也就只有钟怀冽口味古怪愿意去买。
连峥对饮酒没有兴趣,但鬼使神差地,他将唇凑近坛口,微微仰头。
酒液顺着他的喉咙淌下去,低着一些辛辣苦涩,随之而来的才是清新甘甜。
连峥抬手抹掉唇角的液体,做出了生平最大胆的事。
他藏住眸中晦暗浓烈的情思,将那抹光风霁月的身影烙在了心脏最柔软处。
“钟……怀洌。”
-
三月之后,山门大开。
连峥穿着青白的道服,沉默地站在人群中。
弟子们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朝山门结界处探头。
“钟师兄独身一人于大荒泽斩下天魔头颅!扬我苍陵门风!名动天下!”
“钟师兄威武!”
人潮爆发出一阵一阵的热浪,高声叫喊随着拂过仙山的长风,一直传遍天域六大城。
一道白光闪进结界,人群骚动。
“钟师兄回来了!”
“快看!快看!”
踩着长剑踏破长空的少年,越过人海,径直走到校场上,跪到师尊面前。
“弟子钟怀洌,见过师尊。”惊春回鞘,钟怀洌拿出一个封闭的木盒。
“天魔裴律,残暴嗜血,携其部下三人于大荒泽作恶,弟子闻讯将其斩杀,除魔卫道。”钟怀洌眼尾上扬,脸上稚气未退,眉目锋芒尽显。
程颐之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连峥猜,他师尊一定十分高兴。
座下弟子立下如此大功,生生剜下盘踞在十方冻海的魔族命脉,为镜海天域除掉了最大的祸患,作为师尊,岂会不高兴,不自豪?
连峥看着红衣胜枫,意气风发的心上人,只觉形秽。
他不受控制地将手伸向后颈,细细抚摸褪不去的细鳞。
半妖之身。
从前在同族长辈中听到这四个字,连峥是麻木的,比起他们嘲讽鄙夷的眼神,连峥更在乎宫殿里孱弱但目光温柔的母后。
而今仰头观月,连峥却不敢露出头上象征着身份的龙角。
这辈子,连峥或许只能仰望,只能止步于此。
这份感情像是前日连峥偷偷饮下的酸涩青梅酒,在他心里不断发酵,日渐醇香。
他甘之如饴。
遥欢宫少宫主大荒泽孤身斩天魔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镜海天域,每日上门请教道法的各派弟子络绎不绝,钟怀洌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各样连峥曾经没见过的人。
他只能日复一日,看着师兄一步步走远,久而久之,后山的竹台也落了灰。
一天,苍陵山罕见地下起了大雨,连峥对天气变化比较敏感,在出门前拿了一把油纸伞。
临近傍晚,豆大的雨珠打在校场干燥的地面上,连峥收起逐寒,撑开伞往仙舍走。
雨势很快席卷山头,冲刷着石板路旁散发着清香的青杉,连峥走的是小路,一路没见过旁人。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沿着山道慢慢往前。
白色的鞋履踩踏着石阶上的小水坑,忽然,连峥听到了另一道脚步声。
他回过头,见到了梦中大胆描摹过的面容。
钟怀洌一身青衣被雨淋湿,下摆被沾上泥点,一脚深一脚浅从道旁的小路走出来,看上去十分狼狈。
他见前方的小弟子回头看他,有些窘迫,刚想开口说话,那人便不顾飞溅泥水,朝他奔来。
在快要靠近他时,放慢了脚步,像是担心自己溅湿他的衣摆。
哪怕那衣摆早就脏了。
连峥小心翼翼地将纸伞挪到钟怀洌头上,害怕将伞檐滑落的雨滴弄到他的发髻上。
钟怀洌一愣,随即露出明媚笑意:“多谢小师弟。”
连峥眼睛很亮,钟怀洌居然还记得他?
他摇摇头,沉默地为钟怀洌撑着伞,两人走在石板路上。
钟怀冽不知是从山下哪处历练之地回来,身上灵力耗尽,面色苍白,有些虚弱,疲态难掩。
他想接过连峥手中的伞柄:“我来撑吧。”
连峥避开了他的动作,小声道:“我送师兄回去。”
他感受到,钟怀洌的视线落在他的额头上,便将嘴唇抿住,有些难堪。
好在钟怀洌没说话,他将人一路送到了梧塘门口。
钟怀洌伸手推开大门,想了想,回过头招呼连峥:“进来吧,雨停了再走。”
一觉起来发现掉了两个收吓得我连滚带爬上来又放了一章
是因为攻视角回忆杀把人劝退了吗[求求你了]补药啊,反正是免费章,看看也没什么事,求各位补药取收哇作者真的会跪[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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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苍山故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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