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琳一直都相信着。
伤疤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这个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斜对面有户人家的灯不知为何开了又关,惊动了在他窗前歇息的鸟儿,它扑闪着翅膀从两人面前飞过,带起一丝微小的风。
带出阳台的一箱子酒已经被喝掉了大半,卫恒靠在墙上,与少女窝在一起,斜斜地仰望夜空。
“……我时常会想起我的父母。”
经过少女的安抚后,他的情绪似乎相比起之前已经平复了很多。
可不知是什么原因,说出口的话仍然沙哑无比。
顾依琳原本已经有些困倦地打起盹来,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连忙努力地睁大了双眸,懵懵地扭头望向他。
“……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她连问出话的口音都是含糊的,卫恒没忍住笑了,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人小时候的记忆通常在长大后会变得模糊,他们的脸其实我早就忘干净了。”
“但我还记得他们跟我说话时的语调,牵着我时手上的温度,记得他们在突然爆发的暴乱中将我抱在怀里,要我好好活下去。”
他任由少女将脑袋靠在自己肩上,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很恨他们。”
“我恨,恨他们生下了我,却又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
“恨他们明明走得那么早,连面容都已经被遗忘,却不肯放过我,好多个夜晚都出现在我那荒唐的噩梦中。”
他嘴上说着恨,语气中却是丝毫找不出什么尖锐的情感。
顾依琳稍微清醒了一点,听到这番话,心中有些难言的复杂。
每一个任务目标都会有个原本轨迹的结局。
在这个位面中,卫恒在最后受够了c区毫无希望的生活,用一枚炸弹将整个c区,连同自己一起炸毁了。
顾依琳:“……”
等等。
“系统,关于攻略目标最后的结局,我有一个疑问。”
系统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感情戏呢,忽然识海里就响起了其中女主演的声音,吓得当场出戏。
顾依琳对此毫不知情,好奇提问道:“话说他一贫困地区的小混混,哪里来的炸弹?”
系统:【……】
它明显被她这不合时宜的问题问得噎了一下。
【资料里没提,大概就像你永远也不知道抢劫银行的犯罪分子手中的枪从哪里来,一样的道理。】
……好吧。
顾依琳偏头看了看似乎已经沉浸在回忆中的卫恒,有些感慨。
这个人,即使生活如此艰辛,也一直在泥潭中坚持着活着,直到最后彻底麻木和绝望。
“对父母感情这么深,说不定目标也不是个完全不懂爱的孩子啊。”
系统:【不要这样想,依琳。】
【不一样的。】
系统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它在自己的空间中调出任务进度看了一下,那一半都没达到的进度仿佛昭告着什么令人不愿深想的事情。
距离任务目标领悟何为“爱”,还剩下整整70%的进度。
卫恒这个人很复杂,他的情感缺陷其实并不是完全由后天因素造成。
他会开心,会难过,会愤怒,会愧疚也会为某个人担心,自然也同样拥有恐惧,感动这些的情绪。
小时候喜欢待在父母身边,那是对父母的依赖。
随身携带着的父亲的小刀,只是因为有个趁手的武器。
宿主一直以来,都以为是因为对方父母离开后的悲惨遭遇才导致他形成了一个冷模型人格,就连它曾经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他们可能都想错了。
他可以为父母的逝去黯然神伤,甚至夜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但这真的就是爱吗?
不见得。
或许爱也有,但那占比小得可以直接忽略不计,不然也不会让任务者来完成这种任务。
就像一个人居住在一栋漂亮的小房子里,这个房子为他遮风挡雨,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房子里有温暖的床,有能够玩游戏的电脑,有数不尽的食物。
然而有一天它被拆迁队的人拆了。
那个人会伤心,会留恋,甚至也可能产生对拆迁队的憎恨,因为他们使他丧失了一个可以安心居住的地方。
今后的日子他会时不时回忆起它,想念住在里面的日子。
这样的事情很常见,但很少有人会说自己深爱着那个房子。
大部分人在住进了更加安逸舒适的新房子后,对老房子的感情都会或快或慢地逐步减少。
他们真正在意的或许只是曾经居住在那时无忧无虑的美好生活,而不是那栋房子。
现在很多人都经常把爱这个字挂在嘴边,是因为他们有时候根本不懂这个字蕴含着多么深的含义。
系统:【真正纯粹的爱不应该以自我为中心,执念和爱也不一样。】
卫恒的性格具有很强的攻击性,极容易做出偏激的选择。
这样的人很容易产生执念,说到底,他甚至可能对自己的父母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感情,至今仍念念不忘,或许只是当时场景对精神产生冲击从而生出的执念罢了。
【我们来的时候,第二个任务的进度还是0%】
明明还是一样的电子音,系统的声音却莫名显得有些低沉。
它认真地提醒道:【你的任务是让他理解什么是爱,而不是让他拥有更多的执念。】
【依琳,我有必要告诉你,如果你因此而放松警惕的话,很有可能走上一条偏路。】
可难道不正是因为爱,所以才会产生的执念吗?
顾依琳还来不及深想,身边人再次开酒罐的动作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他今晚喝得太多了。
她抬手将那瓶酒拿走,卫恒转头皱眉看向她。
他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杂乱,顾依琳朝他弯起眉眼,顺手理了理他被头顶的发丝。
这么难过痛苦的样子,难道这也不是爱吗?
“不要恨他们,卫恒,他们一定很爱你。”
她轻声道,像是怕惊扰到了安睡的小兽。
“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孩子生存的机会,绝对都是很伟大的父母。”
“……”
卫恒又想起那天在医院,少女提起她过世母亲的事。
他抬起酒瓶,唇抵上延口轻抿了抿,近乎是喃喃地出声道:“是吗,你是这么认为的啊。”
“当然,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所以养育了你整个童年的父母绝对也是很好的人。”
顾依琳拍了拍胸脯,朝他一本正经道:“而且我敢打包票,按照基因学来说,他们一定基因非常强大,不然也生不出来这么好看的你。”
卫恒怔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低头闷笑起来。
碎发散在他的耳廓,挡住他耳垂处若隐若现的红色。
笑声越来越大,他倏而又抬头对上少女的视线。
顾依琳不由得愣了神,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这样毫无旁念的开心模样。
这人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就像是天上高高挂起的月牙,还怪好看。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藏在眸中的新月,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他倾身挨近了你,带着扑面而来的酒气,将额头缓缓抵在了她的肩颈。
“你总是让人想起一个故事。”
顾依琳乖巧地没有动,配合着他的话:“哪个呀?”
“长发公主。”
“被关在安逸的塔里养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性子,偏生却又对外面危险的世界感到好奇。”
他轻哼一声,万分不屑地又加了一句:“愚蠢的傻白甜。”
“那我就谢谢你把我夸做公主啦。”
自动忽略后一句,顾依琳也跟着笑了,抽出手腕挠了挠脸颊。
“嗯……这也算是圆了我小时候的公主梦了?”
“我可没有在夸你啊。”
卫恒收起了笑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嘴角下撇。
太天真了,这家伙。
少年垂下眼睑,神色恹恹。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能这样毫无防备地信任他。
他之前都那样对待她,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可她却仍然没事人一样忍受着他的一举一动,日复一日的带着笑容出现在他眼前。
那些黯然的情绪对她来说仿佛不过是随手一挥就能驱赶掉的东西。
多令人发笑啊,她居然还反过来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她根本不知道他欺骗了她多少。
恩人是假的,从她那得到的无数利益倒是真,就连偶尔对她露出的关心也只不过是愧疚作祟。
假如她误认的恩人不是他卫恒,而是其他的什么人,那么是不是随便任何一个男人都能得到她的关怀。
......
会吗?
随随便便一个男人也能得到这样的关怀吗?
好像有一条藤蔓自最深处生长,紧紧纠缠住他正在跳动的心脏。
受不了。
又开始烦躁了。
心脏像是要炸开来,那股酝酿已久的郁气沿着神经攀爬至头顶,使他头疼欲裂。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少女,她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担忧地皱起眉。
“怎么了?有哪里难受吗?”
卫恒抬起修长的五指狠狠按住左胸口,等到心跳恢复了平常跳动的频率,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我没事。”
少女不放心地伸手贴上他的额头,仔细对比了温度,确认没什么异样之后,才彻底安下心来。
“没事就好,看你刚刚神色不对,还以为你发烧了呢。”
卫恒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他真的没事。
只是,一想到她或许会对别的男人付出同样的感情,就控制不住地,稍微有点嫉妒罢了。
阳台的气氛再次变得安静,从客厅沙发上拖来的毛毯盖在两人身上,格外舒服。
半晌,就在顾依琳感到昏昏欲睡时,忽然感觉自己的脸被人捧了起来,少年鼻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脸上,混着丝丝的酒气,连带着她也变得熏然欲醉起来。
两人间的温度陡然升高,呼吸交缠,唇舌相触的一瞬间,两人都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顾依琳睫毛微颤,乖巧地闭上了双眸,一副任人索取全盘接受的模样,还微微主动摩挲了一下嘴唇。
卫恒的动作顿了顿,肾上腺素在这一刻疯狂涌上大脑,手中更加用力地将少女压向了他。
像是潜伏在深夜中的野兽终于朝着猎物露出獠牙,他不断地侵占着对方的领地,强势地将她的意识与理智尽数夺取。
将离之际,他含着她的唇,低声呢喃着:“……依琳。”
“别、别用这种语气喊我啦,好奇怪。”
那嗓音太过亲热、黏腻,激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顾依琳红着脸,借着他微微松开的力道钻进了他的胸怀,又被他顺手抱住。
卫恒眸色深得可怕,他抬手按住了少女的后颈,说出来的话却是平常玩味的语气。
“亲都亲了,所以,要跟我试试吗,大小姐?”
顾依琳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后颈手掌的温度,忽然也笑了。
“……好啊,我的小狼犬。”
【滴!系统提示,目标好感度82%,二号任务进度35%】
某种角度来说,男主父母其实不算是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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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那是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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