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大概过了有五年吧。
艾眠也记不大清了。
日子总是比想象中要过的快多了,脱去校服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总觉得兴许再一眨眼,这辈子都快要过去了。
“又是这家咖啡店,你喝不腻啊?”方芜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鞋坐过来后,一口喝掉了艾眠没喝一口的咖啡,没品味几秒,就忍不住吐舌:
“啧,咖啡都凉了,你又在出神想什么呢?新书的出版合同上个月不就敲定了吗?还有别的麻烦事?”
艾眠早些年是网络小说阅读网站的知名编辑,期间陆陆续续的长短篇也写过不少,却没激起可观的水花。
这几年里,随着年纪和阅历上来,笔力渐长不说,写的东西也越来越有味道,网站上的阅读量和收藏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可观数据,很快就霸榜了几大年度年度图书榜单。
之后,几大图书出版商就争先恐后的想买下实体出版权,甚至有的人有先见之明,花了不少钱买了还没开始写的下一本做为定制文。
“这几年小说改编影视剧的风潮越来越热闹,我倒没想过有一天会吹到我身上。”
方芜不觉奇怪,艾眠的文学素养和故事塑造能力是越发成熟精炼,14岁写的东西就能上杂志能是一般人嘛:“有人想把你写的东西拍出来?那得花不少钱买吧。”
“是啊。”
艾眠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数额太大了,她反而没什么概念:“但我拒绝了。”
“我去,你棒棒的,视金钱如粪土的有钱人都像你这样?”
方芜是佩服的,她自己和家里的关系一直很僵,二十岁出头就离家独自奋斗,早没有像艾眠那般啃老的资本:“我大为不理解,你说说看,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
艾眠叫来服务生又给方芜点了杯咖啡,转头再次看向窗外的迷离夜景:“就是觉得书里的人物是谁都代替不了的,即便演技再好,也不是我心目中的男主角。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一个你不了解的人饰演着你苦心磨砺出的人物,再通过这个人物本身的魅力和营养去获得属于他自己的利益和人气,很恶心,令人作呕,不是吗?”
“替身文学?”方芜问。
“那得看看他配吗?”
“说的也是。”
方芜耳根子软,被她说服后同她一起望向窗外,夜晚的马路仍旧川流不息,灯火阑珊,点的咖啡迟迟不来,她尽想些有的没的:
“眠眠,其实,你笔下的人物是不是一直都有他的影子?”
“是啊。”
艾眠不置可否:“靠想象终归是会耗死脑细胞的,所以写实一些,倒也能让读者觉得兴许虚幻的角色有存在现实的可能性,人啊,总不能完全陷入幻想中啊,把现实和虚拟结合起来,生活兴许就不会那般索然无味了。”
“果然如此。”
“那你最近过的怎么样,都五年多了,真不打算和那个金泰宁试试吗?”
“试什么啊,他才多大啊,偶像事业发展的那么好,现在和我爆出恋情的话,不就是毁了他吗?”
“那你父母安排的相亲呢?”
“别提了。”
不提还好,一提相亲,方芜快要厥过去了:“一个比一个油腻,我知道男人上了年纪会油,但我不敢想象会那么油,从内而外的油加起来比一百亩田打出来的菜籽油还有油,要不是为了应付家里,打死我都不会去挤油。”
“看出来应付了,你今天穿出来的两双高跟鞋款式都不一样。”
方芜直接把高跟鞋脱了,脚踩着地:“何止,我妆都没化,头发三天都没洗了。”
“你就不怕相亲出来偶遇真爱?”
“真爱什么的,也就骗骗小孩吧,咱们都一把年纪了,再相信反倒显得不成熟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什么样的……喜欢”咖啡被服务生送上了台面,方上等咖啡豆磨出来的滋味不同凡响。
方芜闻着香甜的气味,想起什么,鼻尖却一阵酸涩:“喜欢那又怎样呢,喜欢就一定能在一起吗?”
艾眠默默看着她。
半晌:“也是。”
话点到为止,用在谁的身上都很合适,她们对彼此之前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只是偶尔谈起,总是想方设想地想知道另一方释怀与否。
艾眠是一定没有走出来的,方芜看得出来。
她们在的咖啡店,艾眠一直是常客,常规到一个星期里有三四个晚上会坐在靠窗的位置写写小说喝喝咖啡,累的时候就看向玻璃外,而马路对面的大楼就是那个人在职的娱乐公司。
“最近娱乐新闻看了吗?”方芜问。
“你说哪种娱乐新闻?”艾眠倒想装傻。
方芜叹着气:“周逐冕买下了本家公司SB的股份,坐上理事位置的新闻。”
“知道。”
艾眠还是在看窗外:“早间新闻播了两天了,公众号和社交平台全是有关于这个的消息,不想关注都难。”
“说真的,我还挺佩服他的。”
方芜道:“能把爱豆的事业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少之又少,偏偏,他是颇为成功的那一位。”
“他一直都很厉害的啊。”
“那你当年幡然醒悟离开他,有赌博的成分吗?”
“什么意思?”
“如果,他为了挽回你,选择公开呢,你会回心转意吗?”
“不会。”
艾眠没有思考:“我不会回心转意,他也不会为了挽回我就公开。我们都太了解彼此了,知道双方走到岔路口即将分别就已经意味着没办法回头了。”
“方芜,你不是说周逐冕博爱所有人却唯独对我很自私吗?兴许吧,但我知道他不会做出傻事的。”
艾眠托腮,透过咖啡店的玻璃窗望着对面那栋大楼,最外面的电子屏上还是祝贺他坐上理事位置的海报:
“他希望又渴望很多人的爱是刻在骨子里,天生的没办法改变。
周逐冕是爱我的,只是这份爱在现实面前不算什么,他能给我解释,他却不能让他所有粉丝都信服他的解释。
既然如此,我的离开对他,对他的粉丝都是最好的收场。
而我呢,和时间没有关系,是我退缩了,是我想就此了结,是我不想一辈子都是周逐冕事业上的定时炸药,是我不想再绑在他身边了,是我想要离开他去找属于我自己的自由了。
我啊,总不能自私到让他放弃梦想和热爱吧。
我知道周逐冕会愧疚的,有愧疚,他才会爬的更高,我们约定过,他一定要在爱豆事业上成为顶尖。你看,他现在不就做到了吗?”
方芜不再多说什么,周逐冕和艾眠的故事早在五年前就画上了句号。
她们喝完了咖啡,又难得在附近的商场里一起逛了街。
“下个月,傅芊结婚,咱们一起去吧?”方芜在看适合的礼服,那个婚礼的奢华程度不亚于大明星接代言的婚礼,她并不想土包子出街。
艾眠说好。
两人各自买了一套漂亮的衣裙,从商场出来时,艾眠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燃燃快要下课了,方芜,你要去看看你特别可爱的小侄子吗?”
“那是自然啊。”
两人正准备拦下辆出租车,不远处忽然有个小孩子跑了过来,身后跟着的人从跑车的驾驶位上下来,急匆匆的跟着跑了过来。
“周森燃!你慢点!”
“妈妈!!妈妈!!”小男孩一把抱住艾眠的腿,肉嘟嘟的脸上双颊绯红,一看跑的就挺快。
“今天提前下课了?”艾眠蹲下,拿着纸给小孩子擦着汗,回头又对着开车的男人礼貌点头。
“英语随堂测试,考完就能走,我第一个就交卷了。”小男孩秀着智商,“还拿了满分哦。”
艾眠不吝啬夸奖:“哦~那我们燃燃真棒真厉害!!”
“可不嘛?”
方芜将男孩抱着怀里:“燃燃,你现在可比你妈妈当年聪明太多了,她之前英语可是次次不及格。”
“说什么呢?”
艾眠气极反笑:“方芜,你是好到哪里去吗,还不是一直抄我的作业。”
“我从不抄你英语作业,我的英语成绩可比你好。”
“可你全科都不及格。”
“诶诶诶,当小孩面注意言辞。”
“假了?”
“哼!”
小男孩在夹在两人之间咯咯笑着:“妈妈真笨,方芜阿姨也笨。”
方芜怂了:“是,方芜阿姨笨,燃燃最聪明了。”
艾眠也妥协:“是,是妈妈笨,燃燃最聪明了。”
小男孩被哄的更开心了:“是啦,但燃燃喜欢方芜阿姨,又最爱妈妈。”
方芜被夸得满心欢喜:“好孩子,嘴真甜。”
艾眠心下一动,却忍不住问:“为什么啊?你上次不是还说喜欢学前班的哪个小姑娘吗?”
“那是骗你的,妈妈。”
燃燃挣扎着,被方芜送回到了艾眠的怀里抱着:“燃燃只爱妈妈,因为燃燃只有妈妈。”
“燃燃真是妈妈的小棉袄。”
艾眠笑得欣慰,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珍贵的人说爱她,她果然从来就没有缺少过爱。
“但是……”燃燃忽然落寞。
“但是?”
艾眠不解:“但是什么?”
“但是,妈妈除了爱燃燃,还在爱着别的人。”
艾眠有片刻的怔愣,小孩子是世上最纯澈的存在,他们往往能将意图隐藏的情感看穿揭露坦白一字不差。
方芜看向艾眠,艾眠自知比不过小孩子,也不想撒谎:“毕竟妈妈是大人,比燃燃要经历的多。”
“那个人比燃燃优秀吗?”
“才没有哦。”
“妈妈骗人。”
小男孩偏过头,指着不远处大型商场外的电子大屏,上面的男人不管过多少年,那张脸看似变了又看似没变,依旧帅的那般不讲道理。
“迟早有一天,我会代替那个人出现在上面,到时候,希望妈妈能更爱我一些。”
“……”
艾眠自知这么多年没有怠慢和亏欠过,但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尤其是不完整的家里下诞生的小孩子远比同龄人要敏感的多。
心里总是烫过一阵绵延的酸涩,艾眠还是摆出笑脸,捏了拈他的鼻子:“小鬼头,哪里学的说话套路?你堂舅?”
方芜在一旁插嘴:“你别说,是林今灿的话,一点都不奇怪。”
“才不是堂舅,他只喜欢他家的小孩。”
小鬼头摇着脑袋:“我大概是遗传那个人吧,也只能是那个人了。”
“好吧。”艾眠信了:“那就是遗传吧,话说的好听,也不算遗传了个奇怪东西,也幸好,他是个很好的人。”
“那妈妈要等我哦,等我长大,我会比那个人更厉害。”
“好。”
“那……妈妈,如果我能再见到那个人的话。”小男孩眨着单纯的眼睛,忽然问道:“你有话想让我当着他的面,替你转达吗?”
“嗯,那就告诉他。”
艾眠思肘片刻:“离开我的你站在灯光下会更幸福啊。”
“那你希望那个人的回应是什么呢?”
“这个嘛?”
艾眠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段好长的时间,长到一阵只属于上都的夜风从眼前穿到了闹市的人流里。
在车水马龙的繁荣都市,它很快,又不知道会拂过了谁的脸庞,就像多年前,吹走她试卷的那阵风,一见停留在风里的人,就那样始料未及的让她沉乱了许多年。
……
……
“你过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开心。”
“抱歉,理事,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不远处的路口,助理刚买好咖啡上车就听见坐在后排安静了一路的男人忽然出了声,免不了吓了一跳。
“没什么,我说咖啡给我。”
周逐冕敛着眉,神色疲惫的接过助理送来的咖啡。外面风有些大,也为了避人耳目,助理摇上了车窗。
风断在了两个世界……
在那之前,周逐冕最后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和谐身影。
那个喊着“燃燃”的大人,那个叫着“妈妈”的小孩,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和艾眠曾经一起梦想过的,兴许本该实现的画面。
绿灯亮了。
他还要赶去新的行程。
现场会有很多很多的粉丝在等着他。
他从前没办法为她停在原地,现在就更没有资格可言了。
周逐冕陷在昏暗的车座里望着车外后视镜里愈来愈远的人影,忽然失笑道:
“果然,没有困住你,最好了。”
本篇完结
/《十五年情书》by晋江谜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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