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前晚下了一夜的雪,雪从弯了腰的树枝上滑下来,簌簌作响。
“嗡嗡——嗡——”
况嘉一从被子里伸出手,在床单上乱摸,胡乱找了半分钟才抓到手机,接起。
“哥,起床没?出来玩啊?”
“我叫你哥吧。”况嘉一把手机贴在脸上,手重新缩进被子里,干哑地说:“哥,明天就开学了,作业做完了吗?”
“靠?晚上不是还有时间吗,出来玩出来玩。”
“嗯,”况嘉一迷迷糊糊地,是真困,听着手机里的声音像乌鸦叫,他胡乱地在屏幕上摁了一通,头一歪,又睡过去了。
“怎么说?去不去玩密室?”见周任航放下手机,旁边人凑上来问。
“不知道,昨晚去当小偷了吧,还没醒呢。”
“啊?那人不够啊,怎么办?”
“等等吧,”周任航说:“先去吃饭,等况嘉一醒了再问问。”
况嘉一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他顶着一头炸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坐在大床中间,整张脸暗黄的像从泥里滚过一圈。
只睡了五个小时,睡前还被他妈妈强制吃了一碗面,全身呈现出一种又反胃又漂浮的状态。
他抓过手机,没有未读来信,没有未接电话,这种明明他还活在世界上却已经仿佛死了的感觉。
真好。
趿着拖鞋到客厅,况嘉一拉开冰箱,与空荡荡的冰箱两两对望,唯余失望。
“唉。”他叹了一口气,拖着身子移到沙发边,翻身躺上去,用手机拨了个电话,闭上眼,把手机放在胸口。
“哟,醒了?少爷。”
“在哪呢?”况嘉一问。
周任航答:“KFC。”
“我要一个麦辣鸡腿堡,一杯可乐。”况嘉一又翻下沙发,去房间找衣服。“它家是不是新出了个香蕉口味的冰激凌?我也要一个。”
挂了电话,况嘉一翻出一件驼色羽绒大袄,这还是他妈给他买的新款,况嘉一嫌丑,一次没穿。
本来想算了,凑合穿下,套着衣服走到镜子前,况嘉一看了看。
算不了。
太丑了。
况嘉一拿回他那件穿了两年的旧羽绒服,戴顶针织帽,出门了。
到地方后,桌子上只有一杯孤零零的可乐。
“我堡呢?”
周任航指了指马路对面,那个黄色的大m招牌,“你堡在那里,去找它吧。”
“冰淇淋也在。”周任航补充。
“你能不能变通一下?”况嘉一满脸无语,“点个香辣鸡腿堡也行啊。”
“拉倒吧你,我变通你能变通?五点要吃蛋糕要是六点给你你就不要了,要是想吃西瓜,给你甜瓜香瓜哈密瓜,甚至西瓜汁都不行。是吧?况公主。”
况嘉一双手插兜,坐进椅子的瞬间羽绒服猛地鼓起来,像把他夹进一个球里,“这叫爱自己,好吗。”
“好吗,好的。”
周任航的手机响了,他低头,边看边问:“去不去密室啊?他们又在问。”
“去呗。”况嘉一吸了一口可乐,“但我到时候低血糖晕了你们记得抬我出来。”
“你等会去对面买个汉堡呗。”
“懒得动。”
“那行吧。”周任航锁手机扔回兜里,对他撅撅嘴,“你要晕了哥们马上给你来一个人工呼吸。”
“。”
到达密室后,经过十分钟的激烈角逐,六个人最终还是选了恐怖主题,带NPC的那种。
“不是你们咋想的啊?五个胆小鬼。”周任航扯着况嘉一的袖子往里走。
一行人只有况嘉一不害怕,但唯一不怕的况嘉一没参与投票,他悠闲地往前走,并好心提醒:“根据我的经验,等会那个地方就有NPC出来了。”
“闭嘴!闭嘴!”周任航疯狂扯况嘉一,况嘉一动一下他拽得更紧。
“兄弟,这件羽绒服最近掉毛严重,别等会我出去它只剩一层皮了。”况嘉一说。
“多少钱啊?爹赔你一件。”
“小爷喜欢的东西。”况嘉一扶开一处树枝,懒洋洋地说:“千金不换。”
“啊啊啊啊——!”
况嘉一触发了开关,带着假发,穿着一袭长衫的NPC从墙缝里移出来,五个人抱头乱窜。
“往那边走。”况嘉一倚着墙,对冲他过来的黑影指了另一个方向,“个子最矮的那个胆子最小。”
“去你丫的况嘉一!你给我记着。”
“不给我买汉堡,还扯我最喜欢的羽绒服。”况嘉一轻笑,“都记着呢。”
周任航是真的怕,他扶着树对过来的NPC都快跪下了,“兄弟兄弟,饶了我,我错了我错了。”
这个NPC一直没有说话,配合着黄绿的灯光,他在周任航面前站定,缓缓拿出电棒。
“卧槽?”周任航吓得往后倾,右手碰到什么,他看都不看就举起来甩过去,本来想打掉电棒,那东西却砸到NPC手臂上,随后飞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声。
是个铁盒子。
“周任航,砸死人要坐牢啊。”况嘉一在后面说。
“他要电我啊哥。”
“让他电呗,又不痛。”
“说这话你可真是个人啊。”
大概那下真的砸的重,NPC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周任航趁机开溜,并低声道歉:“对不住了兄弟。”
他跑到况嘉一身边撵他,“快走快走。”
最后在五个人的哀求下,况嘉一凭一己之力,迅速通关,走出密室时NPC又出场了。
这次况嘉一走到最后,看样子应该是之前那个NPC,他与人并排,问:“刚刚没砸到骨头吧?”
听盒子落地的声音也猜出周任航下手不轻。
NPC依旧不说话,电棒举着,倒没往况嘉一这边伸。
况嘉一借着灯光往左边瞥了一眼,只能看清轮廓,鼻梁很高,够挺,够流畅。
一般有这样的鼻子整体脸也不会太丑。
况嘉一收回眼,人家不答他也懒得追问,插着兜先他几步,走了。
出来后五个人还在平复心情,额头上都是汗,况嘉一一个人清清爽爽,坐在高脚椅上,单腿点地。一手撑着头,手机在另一只手里转圈。
他黑色羽绒服里穿的一件白色卫衣,还吊了跟银链子,脖颈又白净又修长,活脱脱像一个浪荡公子哥。
“你搁那拍写真呢?”周任航吐槽。
“我在等你们喘完气。”况嘉一说。
有人率先直起腰,“好好,喘完了,吃饭去?”
“吃啥?”周任航问。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纷纷看向况嘉一。
况嘉一轻挑眉梢,“麦辣鸡腿堡?”
“滚吧你,我们中午已经吃过一轮了。”
“你们又要问我,回答了又不听我的。”况嘉一转着手机,不小心解开了指纹锁,他按灭屏幕,表情无辜。
一群人最后还是去吃火锅,几个都是正在长身体的高中生,饭量比牛还大,一盘素菜孤单地被摆在架子最下面,桌子上的肉菜几乎堆不下。
“你们吃完倒是再往里面下啊,”周任航往里倒了一盘肉,“我净顾着下菜,肚子还是空的。”
“你把裤腿挽起来。”况嘉一下巴点了点锅,“去锅里面吃。”
“你来。”周任航把筷子塞给他,“反正你也不吃。”
“就是不吃,所以不下嘛。”
话虽这么说,况嘉一还是拿着筷子往锅里夹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杯可乐太凉,他肚子有点不舒服,胃有些密密的疼。
他们点的又是全辣锅,况嘉一开始时吃了一个牛肉丸,辣得灌了一杯冰柠檬水,更疼了。
于是他坐在那,一边下菜,一边喝荞麦茶。
“唉,开学要分班了啊。”小胖举起冰可乐,“哥几个要分开了,走一个吧。”
周任航一边嗦气一边邪笑,“在你举杯的这三十秒里,是因为要和我们分开难过,还是想以后再也不能坐她身边。”
小胖脸被辣红了半边,他眉慈目善,笑起来像弥勒佛,人胖,但可爱,听到周任航的话抿出一对酒窝,“都有一点。”
“哟哟哟,我们还没说她是谁呢。”有人起哄:“那哪个多一点啊?”
小胖想了想,羞涩地答:“后者吧。”
“哈哈哈行。”周任航和他碰杯,“敬你的坦诚。”
“怎么回事啊你。”声音和盘子碎地的响声一同传来,几个人往那边看。
两个顾客和一个服务员面对面站着,背后还有两名服务员在匆匆赶过来。
“盘子都端不稳。”女人用纸擦自己衣服上被肉弄脏的油污,生气道:“要不是我挡着,这盘子就砸我小孩头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新赶来的服务员拉住闯祸的那个,鞠躬道歉,“是我们工作的失误,请您移步前台,我们商量赔付事宜可以吗?”
女人把纸握成一团,橙黄色的油渍粘在衣服下摆,擦不掉,她指着他身后那个闯祸的服务员问:“为什么他不亲自道歉?”
前面的服务员往后扯了扯,身后那个立刻鞠躬,前面的人才说:“不好意思啊,他不能说话。”
女人愣了下,收回手,表情也缓和下来,“没事。”
“下次小心。”
热闹结束。周任航叹了一口气,转念一想,问:“要是我也变得不能说话,那我每次闯祸之后我妈是不是不会揍我了?”
“会揍得更狠。”况嘉一答。
“不过不能说话确实蛮可怜的。”周任航嘴是个闲不住的,要他五分钟不说话能把他憋死,“那小哥人长得还挺帅,好可惜。”
“这难道就是上天为了你打开了一扇窗,必定会为你关上另一扇门吗!”
周任航收回感叹的头,直面况嘉一,瞪他:“那上帝给你关的门在哪?”
况嘉一悠悠颔首,“你上去问它呀。”
吃饱喝足,终于到了要散场的时候,况嘉一站在商场门口,把拉链拉到头,下巴埋进里面,当门神。
“你怎么回去?”周任航问。
“走路吧,也不远。”况嘉一说。
“那行,我们先走了。”他揽着小胖,他俩顺路,一起坐车回去,“拜拜~明天见哟~”
况嘉一哂笑。
从商场回家的路确实不远,但也要走二十分钟,况嘉一主要是想吹吹风,商场里空调太闷,呆久了头晕。
他呼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散开。
吃火锅前他把黑色外袄放服务员那里,没沾染上火锅味,况嘉一寻到花坛的矮台阶,踏上去,晃悠悠地走直线。
离开时去休息室穿衣服,况嘉一看到那个服务员了。
他背对着他,卷起右手的袖子,在擦药。
那一节细长的手臂上肿出一块大面积的淤青,中间还有紫色的血丝和血点。
他左手拿着棉签,棕褐色的药液覆在手臂上,况嘉一能看到他手背上凸起的筋,视线往上是流利的侧脸线条,以及优越的鼻梁弧度。
与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合。
况嘉一肆无忌惮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但那个人没偏过一下头,从上药,到结束,后穿衣离开。
他自始至终都没看况嘉一一眼。
有意思。
况嘉一跳下台阶,正好踩到一块黄色的灯影,他抬头,一个巨大的M展现在他面前。
啧。
况嘉一往麦当劳里走。
还是想吃麦辣鸡腿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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