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并没有被传回来,况嘉一以为他同意了。
下最后一节课,况嘉一收拾东西,谢绥抑先收拾好,他起身,椅子拖开很长的距离。从况嘉一身后走过,留下一张纸条。
【不用。】
还有一个句号,况嘉一被逗笑,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圆圈可爱,自作主张在旁边又加了一个,再画一道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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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笑起来好看,也没见他笑过。
况嘉一收了纸条,周任航过来,他刚刚在过道上碰到谢绥抑,他冲人笑,结果人家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贴了两次冷屁股,周任航纳闷:
“他到底在拽什么啊?”
“大佬都是这样的。”况嘉一拍拍他的肩,“等你成为大佬,也可以这样。”
“不要。”周任航嫌弃,“谁乐意跟这样的人玩。”
接下来三周,况嘉一和谢绥抑没有任何交流,中途况嘉一犯了一次胃病,趴在桌子上半死不活,天天下课第一件事就是去教室后面接热水。
谢绥抑在况嘉一犯胃病时感冒了,秉承着好同桌互帮互助的原则,况嘉一帮他接过几次热水。
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谢绥抑突然不让他接了,连杯子都收起来了。
“你这到底图什么?天天对着冷板凳笑眯眯,你喜欢他?”周任航站在教室后面的工具间里,问靠坐在那的况嘉一。
况嘉一胃还没好全,他接了一整瓶热水,隔着秋衣贴在肚子上,很暖和。
“我天天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不说我喜欢你?”
“不好意思啊,我喜欢女生。”
况嘉一捂着瓶子,哼哼笑。
“那你怎么...看他穷,同情他?”
况嘉一嘴角缓下来,问:“什么意思?”
“明德不是有那个助学计划吗,只要成绩够好,达到要求线,就可以直接来明德上学,学杂费全免。我上次在名单里看到谢绥抑名字了。”
况嘉一脚用力,撑起来站直。
工具间里此刻只有他和周任航两个人,旁边的饮水机绿灯跳成红色,响起沉闷的烧水声。
“所以你同情他?”
“我同情他...”
谢绥抑猛地停住脚,后面同学推搡着,吵闹声不绝于耳。他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水杯。
可能是因为失去声音,老天爷在听觉上给了谢绥抑优待。他不仅能听到身后的吵闹声,还能听到隔着墙,从门口传出来的,况嘉一和周任航的对话。
烧水声还在响,满教室的同学欢快地讨论各式各样的话题,游戏的新皮肤,奶茶店的新甜品,某某的新周边...都是对生活的期待。
谢绥抑的沉默毫不起眼,被掩埋在吵闹里。
热水没烧好,进去也接不到。
谢绥抑握紧杯子,转身走了。
“我同情他...干什么?”况嘉一一幅你是不是有病的样子,“他是我同桌,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我顺手帮他一下,说得我好像成救世主了。”
况嘉一瞥了眼门口,伸出手推门一掌,门缓缓合上。
“那个助学计划是怎么回事?“
“就我说的那样啊。”周任航说,“我上次替向茉去整理资料,正好看到了。明德一学期光学费就快两万,还有其他费用,直接全免了。”
“不过也是。”周任航拨动饮水机的按键,水流出来他就松手,然后又按,来来回回地玩,“这大冬天他还穿着明德那丑不拉几的校服,我上次还看他穿帆布鞋,想着都冷。“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冷宫里被皇上遗弃的妃子。”
“去你丫的。”
周任航用手接水,往况嘉一脸上泼。
况嘉一擦了,收起笑,对周任航说:“这话说完了就算了,以后别说了,不要当村口的长舌妇,好吗?”
“好好好。”周任航拉开门,“再也不说了。稀罕。”
况嘉一回座位,他特意从后面走,视线下垂,在桌椅间找到他同桌的腿,和他主人一样,端正地踩在两侧。
是一双全黑的运动鞋,看不出好坏,但至少比帆布鞋保暖。
况嘉一走到座位旁,谢绥抑仍然在写作业,这几乎是他的日常,上课听课,下课写作业。
放学前基本能把作业写完。
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有点长,遮住了半个眼睛。
况嘉一看到他握笔的手,微微皱眉,怎么又受伤了?
“请问手擦伤适合哪种药好?”况嘉一走进药店问。
“破皮了没?”店员问。
“看着像破皮了。”况嘉一用自己的手比划,他点小拇指那块,“手指看上去还有点肿。”
“是不是长冻疮了?”
“是吗?”况嘉一不知道冻疮是什么,他拿出手机搜,看着图片,又对比下午看到谢绥抑的右手,指节上几块紫红色的伤。
“应该是。”况嘉一说,“那麻烦再来一盒治冻疮的药。”
两种都买总不会出错。
下早自习况嘉一先把冻疮药推过去,谢绥抑没看他,况嘉一又往左推了推,把药推到中央,下巴嗑在桌面,眼睛很亮。
“这个药很有效果。”况嘉一说。
谢绥抑看桌面,目光落在况嘉一手上,他的手没事就放兜里,看起来干净白嫩,搭在药盒上,骨节分明。
谢绥抑偏头,用手背抚开药,抽出底下的试卷做。
况嘉一把药拿回来,看了下,又从抽屉里找出擦伤药移过去。
“这个效果也可以。”
他像刚刚没被谢绥抑拒绝过一样,丝毫不介意地换了盒药出来,向谢绥抑推销,声音和手一样干净,带着点笑和懒。
谢绥抑握笔的手顿住。
他拿错试卷了。本来是要写数学,底下却是张英语卷子。
谢绥抑很讨厌这种被打乱的感觉,无论是计划还是生活,无论是人还是事。
他喜欢一切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不喜欢变动,也不喜欢失控。
谢绥抑拨开药,这次带了力气,那盒小药膏几乎是被甩到况嘉一桌子上,若不是况嘉一接得及时,就掉下去了。
“不擦就不擦,怎么还生气了?”
况嘉一把药收了,笑着问他。
谢绥抑把笔摁在桌面,轻轻的一声,在吵闹的教室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况嘉一捕捉到了。
他不仅捕捉到了声音,还捕捉到了谢绥抑的情绪。
谢绥抑皱眉盯紧况嘉一,眉目下垂,眼睛带了点下三白,平时看着冷,压下来就更凶。
这个表情...周任航第一天来找他,和谢绥抑开玩笑,谢绥抑就是这样看他的。
况嘉一坐正,拉开两人的距离。想了会,把药攥进手心,偏头问:“你讨厌我,”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做的这些事?”
谢绥抑点头。
况嘉一缓缓地笑了声,没含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只是一下不知道说什么。
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啊,况嘉一。
况嘉一拿出第一节课要用的英语书,那两盒药被他塞到课桌最里面,把其它课本顶出来一角。
三周后谢绥抑剩下的五百块钱还给他,还是用一张浅黄色的草稿纸包着,况嘉一都没拆开看,接过来就放课桌里,说知道了。
其实他想说不用还,原本就是他不该先用钱解决问题,但估计谢绥抑不会听,已经让人讨厌了,再多说这些,显得他马后炮又假惺惺。
月末的月假,况嘉一躺在床上,像一具完美的尸体。
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从床头传来,尸体翻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三十秒后,况嘉一拔出头,咬着牙去捞手机。
看到来电人,况嘉一松开眉头,接起。
“妈?”
“奶奶脑梗住院了,你想吃翟记吗?不然今天你去送饭?”
况嘉一从床上滚下来,鞋子都没穿,脑子里只有脑梗,医院。
他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出房间时脚趾头嗑在门框上,扯着筋,痛的况嘉一猛吸一口气,眼睛都红了。
拉开门,邓莹正要进来,看到他这样,愣了下,问:“怎么了这是?”
“奶奶,”况嘉一抓住她的手臂,吸着鼻子问:“奶奶怎么样了?”
“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况嘉一呆在原地半秒没反应,“你不是说脑梗吗?”
“是啊,但我送医院的及时,前几天说话还有点不利索,现在没事了。”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况嘉一松开她的手,后退几步,坐在玄关最矮的小柜子上低声说。
况嘉一爸爸在他一岁时就去世了,记忆力没有父亲这个角色,旁系亲属不来往,况嘉一最亲的就是妈妈,还有奶奶。
在况嘉一记忆里,老太太一直是身强体壮,嗓门一开,楼下都能听见。
所以他没办法想象这样一个人住院,还是脑梗。听到这个陌生又严重的词况嘉一瞬间连思考都忘了,只知道闷头冲。
望着这颗低垂的脑袋,毛茸茸的发旋盘在中间,邓莹笑了笑,用力揉了揉况嘉一的头,“因为不是很严重,所以没有告诉你,小嘉不要生气,下次有事妈妈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没有生气。”况嘉一偏开头,又吸了下鼻子。“眼睛红是因为刚刚撞了。”
“快让我看看!我的儿子撞哪了?什么东西撞的,我明天就把它扔了。”
“妈,我十七,不是七岁。”况嘉一拉好刚刚慌张穿上的衣服,换鞋子,“我去给奶奶送饭了。”
“去吧,我等会把地址发给你。翟记你喜欢喝的那个藕汤不知道还有没有。”
况嘉一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提着打包好的饭菜,况嘉一对着病房号挨着找,人还在走廊里,奶奶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唉,都是爹妈不做人,害了好端端一孩子。”
“可不是,他爷爷上几周腿又摔了,老人家摔不得,碰一下都得进医院。”
“那不一样,我身体硬,上次从床上滑下来还没事。”
“听起来您还挺自豪。”况嘉一拎着饭盒站门口,要笑不笑地说。
老人家一看到他就躺回床上,虚弱地拍了拍自己,“嘉嘉来了呀。”
况嘉一嗯了一声,小时候是他怕奶奶,越长大,情况到越反过来了。
守着人吃完饭,饭桌一收,老太太就开始赶人。嫌医院空气脏,细菌多,不让况嘉一多呆,况嘉一说不过,只得往外走。
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看到奶奶没事,又聊会了天,回程况嘉一就走得轻松多了。
因为电梯满员,他甚至还有闲心等下一趟。
抓药处排了长长的队,况嘉一的目光无聊从人头上一路扫过去,扫到最前面,顿时,又往回扫了几个,停在个子最高的那个人身上。
明明才放一天月假,明明放假前每天都见面,况嘉一却感觉很久没见过谢绥抑了。
正看着,谢绥抑偏头,猝不及防对视上。况嘉一抬起手想打招呼,谢绥抑的眼神却越过他,落在他后面。
况嘉一手僵在半空,讪讪地又放了下来。抬腿要走,忽然瞥见谢绥抑脸色微变,从队伍中出来,大步往他这边走来。
两人擦身而过,况嘉一本想向前,脑袋像失控了一样,没忍住在原地转了个圈,回头看。
走廊尽头地上坐着一个老人,手里拿一个碗,碗口倾斜。白米粥撒了一地,他衣服上也沾了些许,正往下流淌。
不知道怎么被撞倒了,老人家在地上想站起来,周围没有借力的东西,他扶着墙撑了两次,第三次谢绥抑赶到,稳住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
“啊,啊。”爷爷举了举碗,里面还剩了半碗白米粥。
谢绥抑要去接,粥烫碗也烫,爷爷不肯给他,往后收手。
挣动间没拿稳,连粥带碗直接翻了。
老人一下不敢动了,站在那怯懦地不敢出声,他手背上还残留着热粥,不断往下滴。
谢绥抑沉默地看着这满地的狼狈,白色黏腻的粥沾的到处都是,不锈钢碗在地上滚了一圈,倒在远处。
只一会,他从口袋里拿出纸,接过爷爷的手,先替他擦了粥,然后又给他干净的纸,让他擦衣服上的。自己转身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原本在地上的碗不见踪影,谢绥抑疑惑抬头,况嘉一站在几步远,双手捧着碗,看上去有些谨慎和不安。
与他对视了两秒,况嘉一小声问:
“我可以帮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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