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你不认识他?”凌佑惊愕地问。
“不认识啊......”
凌佑这才发现,刘媛看他的眼神里居然带着一丝畏惧。
刘媛看着他的脸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飞快地说了句“没事我先走了”,就跑开了。
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让凌佑心里打起鼓来。
他从后门上方的玻璃向教室里瞧了眼,都是凳子倒放在课桌上,没什么异常。
奇怪。
凌佑神情恍惚地下了楼,站在教学楼门口不知道该往哪去的时候,前面有人在喊他。
“喂,同学!”
他看过去,发现是之前找左淮休谈话的张青学姐,周围还跟着一群人,或坐或站在搭起来的遮阳棚下。
她戴着一副墨镜,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把椅子上,大大咧咧地喊:“能让开点吗,我们在拍戏,谢谢。”
“拍戏......”
凌佑的嘴唇动了动,在原地愣了片刻后,猛地向遮阳棚下冲了过去,张青旁边的一个男生见状,立马挡在了张青身前。
“哎哎哎,同学,你想干嘛?”男生伸出手臂挡着他。
凌佑焦急地把他推开,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直愣愣地盯着张青:“你知道左淮休去哪了吗?”
突然被一个看上去很凶的男生逼近,张青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被推开的男生被惹恼了,猛地又来扯凌佑的手臂:“你他吗谁啊,疯了啊!”
凌佑又一把将人推开,那男生的力气没法跟他比,直接被推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脚跟碰到花丛的围砖,栽了进去。
周围瞬间闹出很大动静。
凌佑趁他们惊慌时,又紧盯着张青:“你知道左淮休去哪了吗?”
张青被抓住了手腕,吓得声音颤抖:“左淮休......是谁?”
凌佑睁大了眼睛,又大声喊:“你给他写过情书!用作文答题卡写的!你还说要让他当你电影的男主角!”
他的语气愈发暴躁,张青的腿都软了,幸好是坐在椅子上,不然肯定得倒在地上。
在张青发愣时,旁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那个......我是这部微电影的主角,同学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凌佑向旁边看去,发现是洛芹。
像是看到了一根新的稻草,他又凑到洛芹面前问:“你知道左淮休去哪了吗?”
“啊?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洛芹满脸疑惑。
凌佑说:“他一直考年级第一,你考试坐在他后面。”
“你说什么呀。”洛芹不悦地皱眉,双手叉腰,“我一直是第一好吗。”
凌佑觉得自己好像被晒迷糊了。
张青也站起来,躲到一个高个子男生身后,只露出一颗头说:“我还没初恋呢,没给别人写过情书,你不要污人清白。”
怎么会这样?
凌佑觉得大脑里有根筋在抽搐。
他正要抬手去碰头,一个矿泉水瓶却率先撞在了他的头上。
“啊!”周围人一阵尖叫。
矿泉水瓶里还有半瓶水,砸在凌佑头上的瞬间,水也飞溅出来,有不少都流进了他的衣服里。
他捂着头转身,发现被他推倒的男生红了眼,抓起那把椅子就要砸他。
凌佑下意识地拿手臂挡了下,但□□终究是比不过木头,手臂被砸得生疼。
周围人又发出一声尖叫,清醒的人都过来阻止那个男生。
凌佑却一直低着头,也不管周围乱成什么样子,自顾自地往校外走去。
正午,日光炽烈,凌佑身体本来就不舒服,现在更加难受了,但他还是选择在街巷里飞奔,随便抓着人就问:“你认识左淮休吗?”
得到的回答很一致——不认识。
没有办法,他只能又跑到了清林园小区,率先问坐在门口的几个大叔大婶,但他们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凌佑的心跳得很快很重,撞得胸口都发疼。
他忍着不适,又是一步三台阶地冲到左淮休家门口,敲响了门。
仍然是付瑾开的门,她的眼神陌生:“你是......”
“我找左淮休!”凌佑立马说。
付瑾被这一大声吓了一跳,怔怔地问:“左淮休是谁?”
凌佑难以置信地张开了嘴巴,随即吸了口气喊:“他是您......”
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从开着的门缝中看到了摆在客厅的灵牌,整个人都傻了。
付瑾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向后看了眼,很大方地推开了门,深情地望着灵牌说:“那是我的孩子,可惜他在我怀胎六个月的时候就去世了。”
然后,她又重新转头看着凌佑,问:“你刚说的左淮休是谁呢?我老公姓左,要不我给他打电话帮你问问。”
“不......”
凌佑眼神呆愣,边往后退,边用很微弱的气息说:“抱歉......我走错门了。”
“哦。”付瑾还是很疑惑。
凌佑转身要下楼时,付瑾又叫住了他。
“你的衣服都湿了,来拿条毛巾擦擦吧。”
凌佑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淡淡地说:“不用了,谢谢阿姨。”
他走下了楼,付瑾目送他消失在楼梯转角后,回到客厅里跪坐在灵牌前。她上了一炷香,露出慈善的笑容:“宝宝,刚才有个男生来找人,居然叫的是左淮休,原本想给你起的名字就是这个,真奇妙。”
灰色的烟柱徐徐上升,逐渐跟天上的云彩融在了一起。
从上次理发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头发本来就长,现在被汗水浸湿耷拉下来,凌佑的眼睛都被遮住了。
视线变模糊了,记忆也跟着模糊起来。
他走在路边,又看到了刘浩一群人。他的视线怪异,对方也注意到了他,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过来找他去玩,而是面对面说了几句话,然后迅速从他的视野里离开了。
连自己也一起忘了吗?凌佑想不通。
虽然这几天已经把清城走遍了,但他还是茫然地走在街上,用在外人眼中堪称诡异的视线去盯每一个路人。
不知道在街上走了多久,他看着自己的影子逐渐拉长,才恍然抬起了头。
上坡路的最高点,有一只小狗卧在了夕阳里,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撑起四条腿顺着下坡跑走了。
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还是白思云的电话,这几天每天都在催他回去。
“凌佑,还不回来吗,别再拖下去了,我去接你好吗。”
听到她的话,凌佑混沌的头脑突然清醒了,他使劲甩了甩头,然后小跑到一棵槐树后面:“妈,你还记得左淮休吗?”
“左淮休?是谁?”
白思云的回答让他心里刚生出来的一点希望火苗又熄灭了。
他蹙着眉问:“你拿到的资料不是他拿给你的吗?”
“嗯?凌佑你怎么了,资料是母亲节那天你送我的书里的啊。”
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上,白思云的声音又传来:“凌佑?凌佑?你怎么了?”
凌佑的身子也顺着树干滑落,蹲在了地上。
他捡起手机,白思云急忙说:“你是不是不舒服了?啊!是不是信息素浓度过高,已经侵蚀大脑了!凌佑!”
凌佑也不知道。
难道这些天和左淮休的记忆,全都是信息素让他产生的幻觉吗?
“我没事。”他说。
“怎么没事!赶紧回来,我现在去接你!”
凌佑听到白思云好像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他抬头朝夕阳已经坠落的天际望了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说:“不用,我明天自己回去。”
这几天里磨来磨去,白思云终于得到了他的准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对,赶紧回来吧,还没找到忘掉的东西的话,等做完手术再回去找也不迟。”
“嗯。”
“到时候妈妈陪你一起找。”
“嗯。”
挂了电话后,凌佑重新站起身,他看到有几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又开始怀疑这段经历的真实性。
Alpha,至少从科学上还能解释。
貔貅?那是真正的神话。
没有回宿舍,他缓慢地行走在大街上,从天边红霞走到明月当空。
又来到了回北城前一天和左淮休一起玩的市集上,这里的人还是很多。
凌佑照着上一次的路线,先去买了五色球的冰淇淋,然后挤进了人群里。
走到游戏摊,他还是把奖品送给了周围的小孩儿,然后又去到花店里,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最后一束槐花。
最后,他捧着那束槐花走到了桥上。
周围有些人看着他,旁边有几个结伴的女生笑着搭话:“帅哥,你买花送给谁,女朋友吗?”
她们往四周瞧了瞧:“没看到耶。”
凌佑瞥向她们,轻声问:“你们认识左淮休吗?”
“嗯?谁?”几个人都一脸茫然,“明星吗?”
凌佑摇了下头,往桥的另一端走去。
晚上的最后一波烟花升起,璀璨的花火照亮了夜空,凌佑想到了那天左淮休拥抱着他说的话。
当时摸不着头脑,现在他怀疑,是不是左淮休当时就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
以及,给付瑾说不用担心被认成失踪?
他肯定是知道自己会从众人的记忆中消失吧。
凌佑突然咬紧了牙关,眼角挤出水光。他猛地攥紧花束底部,用力将花摔进了河里,引得周围人惊呼。
“你他吗滚之前说一声啊!傻逼!”
他朝随着河流漂远的槐花吼骂一声,把其他人都吓跑了。
烟花落了,他的眼眶也红了。
他立马转身跑开,逃离了众人的视线。
在深夜燥热的空气里,他跑得喘不上气来,比在运动会长跑的速度快得多,距离也远得多。
白色防晒衣被身侧的风撩了起来,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左淮休的气息,让他的眼睛逐渐蒙上一层水雾。
他跑得心脏疼痛,也没有停下来,一口气冲回了宿舍里。
漆黑的房间里,只剩下蝉鸣和蟋蟀的叫声。
他静静地站在空床位的旁边凝视,最后幽幽地说:“我会忘记你吗?”
没有人回应他。
他将视线投向窗台,那里的柚子花比刚回来时蔫了不少。他抓过花瓶,到洗手间换了瓶水,重新放回了窗台上。
玻璃瓶底碰到窗台的一瞬间,发出的清脆响声,让他的大脑恍惚了一瞬。
我怎么在这里?
他想着。
哦,对,今天找了左淮休一整天,不,找了快一星期了。
他去哪了?
凌佑晃了晃头,木木地瞥了眼空着的床铺。
为什么要找他?
凌佑的大脑忽略掉了这个问题,转而优先让他意识到明天要回家。
我得收拾东西了。他想。
然后,他打开手机的灯光开始收拾书桌,摞好书本后,他又拉开了抽屉,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又怔住了。
里面有一把折扇,有一个花环,还有一个那兔模型。
他在找左淮休。
凌佑觉得头晕脑胀,闭上眼捶了下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
然后,他睁开眼睛,拿起了那些小礼物。
折扇,是他嫌热,他送给他的。
花环,是运动会时,他给他戴上的。
那兔模型,是他被偷了衣服后不开心,他哄他用的。
想起之前的种种,他好像明白当时很多次觉得很怪的感觉是什么了。
那是吃醋。
凌佑把几个小礼物都收了起来,正要往行李箱里放的时候,他看到了里面的一个白色盒子。
那是临走时左淮休给他的。
他当时说“一定要等到生日当天再打开”。
凌佑回头拿过手机,按亮屏幕时,时间刚好变成7月20日0时0分。
他缓缓将蝴蝶结丝带抽开,掀开盖子后,发现是一副眼镜框。
就是他平时教他学习时戴的那一副。
凌佑拿起来疑惑地看了看,然后随手试着戴上。
双眼睁开的一刹那,凌佑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不是漆黑的房间......
他看到,辽阔的碧空和壮丽的山峦。
波光粼粼的溪流载着散落的花瓣穿过茂密的森林,参天的古树下,开满了绮秀的花朵,露水从层叠的枝叶上滑下,在阳光中折射光彩。
一只长着巨大翅膀的飞鸟从地面振翅,聚起的一阵狂风将树林震动,它纵飞而起,穿过了云层,在云雾之上的古树顶端盘旋。
苍穹深远,在最高的树枝上,有个少年坐在上面,背倚着树干,左腿荡在下面,远处的光芒从他身体中透过。
那少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说——
“佑仔。”
声音落下,他的身体缓缓融进了光线之中,消失于云海。
凌佑伸出手想要去够他,但眼前的风景顿时褪去了。
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他触碰到的只是冰凉的墙壁。
眼睛酸涩,他想去抹一下眼角,却惊愕地发现那副眼镜框也消失了。
他心里一紧,慌乱地去摸眼前,但什么都触碰不到。再去翻刚放进行李箱的礼物,也是空无一物。
“我还记得你。”他痴痴说道。
心脏急促地跳动,他翻了下手机里的日历,急忙回到桌前,拽过一个作业本就动笔开写。
“他是左淮休”
“4月5日,第一次遇见他,他砸我身上了,还舔了我的脖子,我差点把他揍了”
“4月6日,去网吧玩,遇到了傻逼,打了一架,他居然带着主任来了,害我被罚写检讨,晚上还发现他拿我校服偷吸”
“4月7日,发现他是真的嘴欠”
“4月8日,他上课给我递包子,被罚站,第一次易感期来了,被他救了,才知道他是貔貅”
......
凌佑写得速度很快,像是在追赶什么,又像是在逃脱什么。
当他写满这一页要翻页时,他却发现,写在本上的字正从开头的“左”字一笔一划地消退。
“什——”
他倒吸了口气,紧握着笔杆赶忙去复写他的姓名。
但消退的速度比他写的速度快,每一次重新写上他的名字,后面都会有一个字消失。
手腕发酸,他还是不停地去重复写他的名字。
“等等我......”他的眼中又渗出泪水,被手机的灯照得闪闪发光。
“我还记得他。”
“他是左淮休。”
“我还记得他......”
他的笔下不停复写“左淮休”,口中也不停地念诵,心脏简直要被挤出来了。
他试图用手机去记录,拿笔往桌子上写,往墙上写,往手心上写,再返回来在纸上写......
可结果全都是字迹消失掉了。
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牵扯了一个小时,纸页最后的一个字终于消失了。
“他是——”
落在纸上的不是笔墨,而是眼泪。
先是一滴,然后就是控制不住的泪如雨下。
凌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茫然地盯着纸上的泪痕,抬手去触摸自己脸上的泪痕。
为什么在哭呢?
他不知道,但无论怎么想要去制止,都无法压抑住泪水涌出眼眶。
他的脑海中,好像缺失了什么。
最重要的那个东西,被他遗忘了。
窗外一阵风刮过,推动着厚重的云遮住月亮,宿舍楼旁的槐树被吹得疯狂摇动,当槐树被摇得弯下腰时,狂风趁机闯入了屋子里,刹那间将作业纸吹得飞到了空中。
树叶和书页都哗啦啦地响动,有一道闪电在天空中显现,照亮了他抓着的仅留下的那一张纸。
“他是......”
“他是谁......”
凌佑痴傻了一般,紧紧盯着那两个字,却无法说出下文。
盛夏夜,被狂风吹得模糊,一间漆黑的小房间里投出了一星点的光,一个身着白色衣服的少年,生生遗忘了他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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