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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结束之后,回到学校的人全都换了一副模样。
从刚开学时最爱闹的杨东说了句“各位弟弟妹妹们,咱班第一个成年人诞生啦!都给我叫哥”的玩笑话之后,全班都保持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
上学期还有很多人在课间补觉,现在都跑去办公室问老师题了。
凌佑不用跑那么远,最好的老师就在身边,省去了排队的麻烦,让不少人艳羡不已。
清二校内的第一次模拟考试安排在了百日誓师上一周的最后两天,考题出得中规中矩,凌佑的分数也稳步上升,来到了544分。
当倒计时牌子上的数字变成“100”时,凌佑终于站到了主席台上。
看着下面坐着的一千多人,他忽然回忆起刚来这儿的时候。
那次,他还是作为批斗对象上来的,但当时心态很放松,毕竟习惯被批评了。
反而现在作为表扬对象,他倒是紧张起来了。
刘勤站在演讲台前正在念成绩,当念到“进步奖”时,凌佑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一小缕柚花香躁动地从后颈飘出来,左淮休站在凌佑后排很快就闻到了,甚至还能看到他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他将手缩进校服外套的袖子里,抓住了凌佑背在身后的手,让凌佑一下子挺直了身板。
“5班凌佑。”
刘勤念到了他的名字,5班的队伍立马响起了激烈的鼓掌声。
刘勤:“我得重点表扬一下凌佑同学,大家都知道他是去年刚转来的,第一次考试才一百多分,但现在还不到一年时间,凌佑同学的成绩已经达到了544分,足以进入一本大学,我相信在接下来的一百天,他肯定还会有更值得骄傲的表现。”
“佑哥牛逼!”班队里的余乐乐站到凳子上大喊。
其他人哄笑一片,紧接着送上了第二波掌声。
凌佑环视台下,心中的紧张感顿时消失了。他露出一抹浅笑,身后的手也反抓住了左淮休。
领过奖后,凌佑下了主席台,左淮休作为学生代表仍然留在台上,带领宣誓。
清城二中的誓词每年都是用《少年中国说》最后面最经典的一小节,所以也没有左淮休发挥的空间。
“我宣誓。”
左淮休喊道,下面的人也跟着一起喊,每一句誓词都炽烈有气势,每一个人也是用全身的力量在喊,让方圆一里的人全都能听得到。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最后一句重复了三遍,喊完之后,操场上立刻响起了《骄傲的少年》的音乐声。
一队队的人在音乐声中离开操场,凌佑从人群中发现好几个哭了的同学。
毕竟有人进步,就意味着有人退步。在一百天的压力下,心里肯定很着急。
凌佑心里却很淡定,从那次退步后就再也没有为学习焦虑过。
“佑哥,你这从倒数第一逆袭到现在,打算怎么报答我们左哥?”刘浩突然挨过来说。
“报答?”凌佑瞧向他。
“高考可是人生一大关键点啊,送个一本多大恩情哪。”刘浩夸张地说。
一旁的男生起哄道:“不如以身相许吧!”
“遇到这么好的男人就嫁了吧哈哈哈。”
凌佑:“......”
左淮休跟凌佑对视了眼,说:“我就是打辅助的,关键还得看主C给不给力。”
“哎呦还捧上了。”
左淮休:“没捧,要是像你这样的,我还真带不动。”
刘浩:“......”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但凌佑瞥了眼左淮休的侧脸,默默地把这事记下了。
三月末,隆冬的严寒彻底被春风吹散,校园里的树木又长出了新叶。
高考体检安排在了三月的最后一天,每轮三个班一起,都在逸夫楼前面的小树林里站队。
槐树和柳树茂密的枝叶间,充满了学生们的谈笑声。
“佑仔,你多高?”左淮休问他。
“在北城那边高二开学的时候测过,一七九点九,现在估计至少一八二。”凌佑脱口而出。
听他说得笃定,左淮休抬手拍了拍他的头,不知好歹地哼笑一声,随着腰子就吃了凌佑一肘子。
体检顺序是按上次考试名次排的,左淮休脱鞋后第一个站上身高测量仪,只用一秒钟仪器就读数:“您的身高是,一、八、八、点、九,公分。”
“卧槽,左哥长了啊。”刘浩大喊道。
“哈哈哈,谁让你改昵称的,不是5班最高应验了吧。”一群人笑话他。
左淮休穿上鞋走回凌佑身边,凌佑看着他比自己高出了小半头,不屑地说:“吃什么长的?”
“吃佑仔的信息素。”左淮休又摸了下他的头。
凌佑噎了下,移开视线说:“身高够了就行,长太高也没用。”
左淮休轻笑一声说:“能给佑仔安全感。”
“嘁。”
凌佑把手从兜里抽出来,开始做拉伸运动。
左淮休忍笑说:“佑仔,身高可没法临时抱佛脚,不如自己稍微踮下脚。”
“谁他吗测个身高还掺水。”凌佑掐起手指,“我一丁点都不踮。”
“真正直。”左淮休拍了拍手。
没过多久就轮到凌佑了,左淮休朝他举拳说:“加油。”
凌佑脱下鞋子站到仪器上,很快就听到了读数。
“您的身高是,一、七、九、点、九、公分。”
第一个“七”字出来时,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听完“分”后,整个人都自闭了。
旁边的老师催促道:“哎,同学,测完了赶紧下去。”
凌佑一脸沮丧地穿好鞋走回队伍,眼睑垂着,两道剑眉也耷拉着,整个人都蔫了。
左淮休安慰道:“没事,反正在外都得穿鞋,一八二肯定有。”
余乐乐也站到他旁边说:“佑哥这还不满意啊,我这刚一米七的都没抱怨。”
“不是不满意。”凌佑皱眉说。
他就是觉得在快要高考的节骨眼上,发现这一年多身高没长很晦气。
左淮休看到他不爽的表情,还以为他是不满身高没破一米八,于是想了想后将双手插在他的腋下。
“?”
凌佑感受到胸侧的手,愣了一下,疑惑他想干什么,可还没转过头去,他整个人就受到一股力,让他的脚离开了地面。
“卧槽!”凌佑脑子里瞬间打了个激灵,他大叫一声,“你他吗神经啊!放我下来!”
这一嗓子让在场的人全都看了过来,瞬间爆发出雷霆般的笑声。
“哈哈哈!”
“卧槽左哥佑哥干嘛呢哈哈哈!”
“真爱啊!”
“人家也想被举高高呢!”
“哈哈哈!”
凌佑不停地挣扎,但是抻胳膊蹬腿的样子突然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只甲虫,于是嫌丢脸地停下了动作。
左淮休笑道:“佑仔,高处的风景好看吗?”
说着,他还转了个圈。
“滚啊!卧槽!他吗的松手!”
要不是左淮休从背面举的,他肯定一脚把左淮休踹飞!
见凌佑的耳朵都红了,左淮休也就松了手。
可想而知凌佑不会轻易放过他,脚尖刚一触地就抓着左淮休的胳膊按在了槐树干上。
“你他吗活腻了!”凌佑大喝一声。
其他人以为二人闹伤了,赶忙上来扒开二人。
“佑哥别急啊,我们左哥玻璃......嗯?我是不是说过这句话?”拉着凌佑手臂的杨东忽然怔住了。
在场5班的其他人也都愣了下,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凌佑刚转来的那天的场景。
凌佑也想了起来,胸中的怒火登时消散掉了。
金灿笑着拍了拍手说:“大家要和气哦,只剩下两个月了,希望都是美好的记忆。”
一阵风吹过,摇得树叶沙沙作响。
在槐树叶间,崭新的小白花冒了出来,散发着淡淡清香。
校服的衣领蹭了下脸,凌佑心尖忽然一软。
左淮休微微笑着,凑到他耳边说:“佑仔,你好香。”
凌佑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也笑了下。
“花开了。”他说。
周围人都抬头看去,槐花在明黄色的阳光中闪耀。
-
进入四月后,时间过得更快了。
联考的一模考试结束后,所有人回到教室里,发现课桌上都放了一张小卡片。
罗金香说:“今年咱们学校新推出了一项仪式,把你们想要考的大学或者分数写上去,然后挂到学校的槐树枝上。”
“什么意思?”有人问。
罗金香推了下眼镜说:“槐跟科举考试有关,代表举仕有望,挂上去图个吉利。”
“哇,老师您懂得真多。”一些人笑了。
罗金香也没忍住露出点笑意,清了下嗓子说:“我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回头让你们语文老师讲讲。”
“行了,赶紧写吧,放学找棵槐树挂上去。”
她说完后,教室里安静了下来。
虽然只需要写几个字或者三个数字,但每个人都思考了很久,最终才下定决心写上去。
左淮休写好原本确定的大学,看向凌佑,悄悄说:“要不要挂高一点?”
“怎么高?”凌佑疑惑道。
左淮休一笑说:“晚上来点刺激的。”
凌佑一开始没听懂,直到晚上左淮休打开窗户跳了下去,他才明白。
左淮休原本想抱着凌佑一起跳下去,但凌佑没让他帮忙,自己一点点顺着窗外的槐树爬下去了。
晚风徐徐,撩动了他们的头发。
两人一起走到操场上,这会儿早过了熄灯的时间点,路灯也不亮了,不过今晚是满月,在地上洒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最高的那一棵槐树下面已经挂上了很多人的卡片,在风中摇曳。
左淮休指着槐树的顶端说:“挂到那里去。”
说完他就想去抱凌佑,但被凌佑推开了。
“我自己爬上去。”凌佑盯着他说。
左淮休打量着接近三十米高的槐树,又看向凌佑的双眼,轻笑道:“好。”
凌佑把卡片揣进兜里,指尖碰到了里面另一块纸。
他舔了下嘴唇,喘出一口气,用脚尖踩了踩槐树干,找到一个着力点后猛地一蹬,就着惯性一下子抓到了最低的一根树枝,然后荡了两下就跳上去了。
槐树长得不仅高而且树枝多,给他创造了向上攀爬的条件。
左淮休在下面仰望,能看到在满月的背景下,少年在枝叶间灵活地穿梭,也不免蹭掉了许多花瓣,随着微风飘落,他的身上也沾了几片细碎的花瓣,时而从衣角抖落,但又会蹭上新的花瓣。
当凌佑离顶端还有大约五米时,左淮休突然听到从操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声音。
他向那边瞧了眼,看到一束手电筒的灯光。
左淮休猛地蹬脚一跃而上,跳到凌佑身边抱住了他,然后单膝跪在一根树枝上。
凌佑被吓了一跳,刚张嘴想问怎么回事,就被左淮休用食指按住了嘴唇。
“嘘——”
看清楚他的眼神后,凌佑好像懂了,也朝下看去。
是刘勤和几个班主任。
“大家赶紧动手,一定不要落下了。”刘勤说。
然后,几个老师就分头去了周围的槐树下,手里拿着钩子一个个地将纸条全都钩了下来。
“主任真是有心了。”一个老师说。
“明天学生们看到了肯定特别惊喜。”
“绝对的,保准他们这辈子都忘不了。”
凌佑和左淮休在树上听到这些老师一言一语地聊天,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笑了笑。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这些老师才将操场上的纸条摘完,纷纷说:“这边没有了。”
“我这边也没有了,主任咱们换地方吧。”
刘勤负责最高的这棵槐树,看到都摘光了,又走近了点用手电筒朝上照去。
光束一下子照了过来,凌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上不自觉地抓紧了左淮休的袖子。
“嗯?”刘勤好像看到树上有黑影。
左淮休立马拍了下树干,紧随着,槐树上新开的花纷纷飘落,一簇簇的花瓣散开形成了一阵密集的花雨,遮挡了光线。
刘勤差点被这阵猝不及防的花雨淹没,立马躲开了。
“真奇了怪了,突然掉了这么多花。”刘勤拍打着落在身上的花瓣。
一个老师开玩笑道:“可别真是槐树精显灵了吧。”
“呀!”另一个老师突然叫了一声,“刘老师你可别吓人。”
“哈哈。”一群老师都笑了。
“好了,操场搞完,校园里还有不少,大家再加把劲。”刘勤说。
一群老师也就离开了。
凌佑看着他们走出了操场,才松下气来。
“老师们也真是煞费苦心啊。”左淮休感叹道。
“嗯。”凌佑点了点头。
“继续吧,马上到顶了。”左淮休说。
凌佑重新站到树枝上,朝上望了一眼,然后继续向上攀爬。
本来这个高度的树枝踩上去肯定会倾斜,但这棵槐树非常□□,凌佑踏的每一步都很实,没有丝毫晃动。
五米的距离,凌佑跨了五条树枝,最终站上了最高的那一条。
满月很大,也很低,凌佑觉得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
左淮休站到了他的身边,将两人的卡片挂在了顶端。
“今晚的月亮真美。”他说。
凌佑转过头去,迎上了他的视线。
月色,都映在眸中了。
凌佑将手伸进裤兜里,抽出了一张信封。
“给你的。”他递向左淮休,却将脸撇开了。
“什么?”左淮休接了过去问。
凌佑深呼吸了口气,说:“之前你不是给过我情书吗,我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没给过你,算补上了。”
“还有就是......”他咳了一声,脸颊微微泛红,重新看向他说,“生日快乐。”
“佑仔......”
左淮休痴痴地盯着他,迟迟没有回话。
凌佑最受不得这种暧昧又尴尬的气氛,直接扭头说:“行了,赶紧回去睡觉。”
他的脚刚动了一毫米,腰就被左淮休搂住了,紧接着嘴唇上也传来了温热柔软的触感。
左淮休吻得很轻、很淡,就像此时的月光一样,如水、如风。
他问:“佑仔,一起考上大学,一起度过每一天,好吗?”
他说:“好。”
满月之下,花雨之上,是两个少年拥在一起,在深情的吻中许下誓言。
祝未来的道路不仅有光照亮,还溢满芬芳,前程似锦,骄傲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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