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凑近新开的眼洞,凝视台阶下数只滚动的头颅。
尽管收获的是一次又一次失败,它们那不知疲倦脑袋仍然只会不断重复先前的动作,摩擦墙壁,向上抬升。
楼梯口的消防门被关上了,它们臃肿的身体塞满了楼梯间。
“这咋办啊?”他尽力压低了音量询问身旁的洛井。
话刚刚说出口,台阶下的怪物就有了变化。它们停下来先前无意义的动作,朝两人所在的方向聚集。
因为相互堆叠,最顶上的脑袋被抬高几厘米,无意间上一了级台阶。啪嚓,它很快又滚落下去了。
李柏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发出半点动静。
不过这个小插曲倒让洛井有了个点子。
他掏出来被摘掉了反光罩的玩具电筒,在手里掂了掂份量,看准时机,朝楼梯间的消防门猛地掷去。
铛哐一声巨响,怪物脑袋们蜂拥而至,撞击向消防门。砰砰两下,门扇被撞开了,圆滚滚的头颅也顺势滚出了门外。
趁此机会,洛井领着两人避开了满地四处乱窜的脑袋,离开了楼梯间。
走入户大堂,地上倒塌,老旧的铁门,以及上面一片狼藉的血沫立马引起来洛井的注意。他的视线掠过栏杆上的锈迹,怔愣片刻,加紧了步子,没有再多做停留。
街道上,周围的一切都产生了某种变化。
路边的商铺招牌上有了岁月留下的印痕,沿街的绿树枝干更加挺阔粗糙,连地上的白瓷砖都被洗刷得泛起灰白色调。
时间过了多久?十年?二十年?抑或是更久。因为他们身处于一个富有岁月气息的住宅小区,所以时间的痕迹总是模糊不清,难以辨别,与日常生活相融在一起。
如今数十年的岁月在一夕间呈现于眼前,即刻深深体会到日往月来的实感。
洛井感到了一丝震撼。
三人顺着原路朝幼儿园所在的位置快步走去,待离得近了,便一把将身上的白床单扯下,三步并做两步跑进幼儿园院墙内。
夜晚,气温下降,风里带着凉意。
赤脚的感觉并不好受,刚一踏进幼儿园大门,洛井和李柏两人立马蹲在墙根,穿回鞋子。左流野的白皮鞋在他们眼前一晃,停在几步远外。
他停靠的位置有点眼熟。
洛井站起身,顺在他的视线看去,在围栏沿上摆着根细棍子,躺在一滩风干的黑色物质中。
虽然模样变了,洛井还是很快就认出了它的身份,那是他随手摆在墙头的棒棒头。岁月变迁,它经历了融化,腐烂,风干,竟然还意外留在原处。
洛井想起来自己在1405看见的那一罐青苹果味的真知棒。这个味道到底是姐姐喜欢还是弟弟喜欢,现在都无从得知了。
左流野打量几眼,扭头走开了。
虽说这家幼儿园未曾荒废,但是与先前相比,它有了很大的变化。
外墙上的儿童涂鸦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规规矩矩的白墙,所有游乐设施都被拆除,只剩下一片长满了干枯野草的荒地。
看见白墙上的裂痕,洛井照着记忆中涂鸦的位置,刮开了一层乳胶漆。白色的墙皮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的红色大字,那是几句恶毒的诅咒话语。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洛井抚摸着墙体,剥开边角的碎片。
因为看管疏忽,幼儿园发生了那样的惨案,家长自然会感到无比愤懑。但是裁掉几个替罪羊,暗地与家属一和解,自然又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他撕开来一大片墙体,露出满墙或黯淡,或鲜艳的红漆大字,有些咋舌。
这个数量,还有这个书写的时间跨度,不像是幼儿园与家属和解了的样子。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下地狱去吧!你们全部都要下地狱!洛井一一看过去,没有见到任何一行诉说冤屈的字句,这看起来更像是单纯的泄愤和咒骂。
李柏一直跟在洛井身后。
他是亲眼见证了那惨剧发生的人,对于这些红字,他在震惊之余,不免表现出同情。
“真可怜啊,亲生骨肉就那样没了,这得是多大的打击。”李柏凑近看着墙壁上至少上了有七八层的漆面,叹了口气,“这家人啥时候能够想通呢?太可怜了。”
“这家人?”
洛井细看那扭曲的字迹,冷哼了一声。
这满墙笔迹全出自一个人,真正没走出来的也只有一个人。他回忆起那张全家福上继母隆起的小腹,还有客房内母亲的发丝。
新生命总能驱散失去的痛苦,但是有些人可能一生都沉湎于这种苦痛中。
真可怜。
洛井轻抚墙上的字迹,脑中却不自觉升起另一层思绪。
江金男真的是因为自己的顽皮掉下来的吗?还是说,当时的窗帘后站着别人——那位不曾谋面的姐姐。
李柏见洛井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以为是他对江金男颇有不满,赶忙绞尽脑汁想出些话安抚。
“虽说这小鬼有点可怜吧,但他也着实是可恶,把我们带到这乱七八糟的地方来不说,还害得我们遇上那么些吓人的怪物。不过他已经没法儿作妖了,这次摔下来,给他脑袋都摔扁了,更何况还有左流野那家伙…”
“你们在聊什么?”
左流野站在一旁,面露好奇地盯住二人。
李柏一看见他靠近就紧张到浑身冒汗,剩下半截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同样的,洛井也没能装出个好脸色。
“怎么不继续聊了?”左流野锋利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一扫而过,李柏觉得自己的脸彷佛被剜下来一块肉,“不欢迎我这家伙?”
真**的明知故问。洛井在心底暗骂道。
“没,没有。”李柏连连摆手,朝远处退了好几步。
“聊够了就进去吧,它们在往这边靠了。”
两人顺着左流野手指的方向看去,隐约能见到数个僵硬的身影在靠近。那群雕塑怪物没找到人,又顺着原路追赶过来了。
“啧。有够快的。”洛井低声抱怨一句,低头试了试电筒开关。
电筒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再多犹豫,他径直走进了幼儿园主楼那扇暗红色的大门内。左流野慢悠悠地跟上他的脚步,手里把玩着他的银色小刀。
李柏又是最后那个。
他一边追赶着前面两人的脚步,一边紧张地询问:“喂!我们当真要那么快进去吗?是不是应该准备些东西?不商量一下怎么对付那怪物吗?”
“…”
没人回应,李柏只得苦着脸闭住嘴。
室内比室外更冷了。一股阴森的风从最深处刮来,呜呜怪叫着,把氛围衬托得像是他们误闯入地狱的大门。
之前有那么吓人吗?李柏缩着脑袋回忆着,他记得第一次进来时还能见到阳光,现在却只剩下阴嗖嗖的黑暗了。
如此气氛中,忽然响起来咯咯咯咯的怪声,忽远忽近的,在李柏四面移动。
他记得这个声音,它来自于那个披头散发的女怪物,这声音出现说明她就在附近了。
意识到这一点,李柏瞬间慌张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凑近洛井,却扑了个空。他面前空荡荡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不知从何时起,他身前的洛井不见了,连带着手电带来的光明一同消失。
李柏颤抖着向身旁摸索,左流野也不见了。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他拼命在心里默念,疯狂在身上翻找先前洛井给他的玩具手电筒。
咯咯咯咯,那怪声离得近了。
李柏双手死死抓住电筒的塑料外壳,却迟迟不敢按下去。他害怕灯光一亮起,就看见女鬼那张恐怖的脸在他眼跟前。
冷静冷静冷静!尽管在心里疯狂呐喊,他的脚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连带着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抖动,几乎要握不住电筒筒身。
这时,李柏突然想起来洛井说过的话:“不知道,也许是怕光吧。”
这怪物怕光!对,它怕光!它不能拿我怎么样。
李柏在心底暗自打着气,颤抖着按下了电筒开关。
————
洛井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李柏不见了,左流野也没了踪影。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这一整片漆黑中便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怎么回事?
洛井思索着,用电筒的光线向四面照射。他能听见隐约有咯咯咯咯的声音响起,但是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
那怪物把他们三个分隔开了?它是怎么做到的?洛井扭着头,四处观察。他看见了天花板上斑驳的墙面,以及身边的黑色木门。
这扇木门与他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更为厚实,也更加宽大,而且门把呈现一种奇怪的润泽感,像是被握住许多次,都用包浆了。
朝前看,只能见到一片无边的黑暗,朝后也是相同的场景,唯一剩下的去处仿佛只剩下了身边这扇厚重的黑门。
这愈发凸现出其诡异之处。仿佛是猎人的饵料,在刻意引导着猎物的去推开这扇门。
洛井盯着门把手看了数秒,握住,向下一抵,旋开了黑色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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