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抱起玻璃容器内的洛井，走上岸。

雨停了。又或者说，岸上没有下雨。

玻璃壁上的水渍被女生的衣物擦去了部分，让洛井得以看清眼前的场景。

这里不是什么“堤岸”，而是一座“桥”。

它的造型是极为常见的中式拱桥，简约古朴。一旁支起的石柱上挂了几盏红灯笼，看着鬼气森森的。

当女生踏上那生着绿苔的青砖，她身后黑白色的湖水便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拱桥两侧泛着白色雾气的血河。

没错，桥下的河水是殷红色的，细看还能瞥见几具漂浮的白骨。

女生带着他向前走去，在桥中央遇上了一位身着黑袍的老婆婆，坐在一口冒着青烟的青铜锅前，眯起眼睛打量着来人。

“来，姑娘，喝了这碗孟婆汤再往前走。”

是了，这里是奈何桥。洛井麻木地心想着。他上一秒还在上世纪的黑白老电影中感受爱情的美好，下一秒他就来到奈何桥上了。

听见老婆婆的话，女生停下来脚步，接过对方手中那一碗颜色古怪的汤。

按照民间的说法，孟婆汤是以人的眼泪煎熬成的汤，喝下它便会忘却世间一切爱恨情仇，安心去转世。

不过这些都是传说里记载的，真假难辨。这位老婆婆端上来的汤也不像什么正经材料熬成的汤，倒更像是通话中巫婆熬制的毒药。

女生端着汤，迟疑了很久也没能下嘴。

这不怪她，换谁来都没法儿一口把这黑绿黑绿的玩意喝下肚。

洛井趴在玻璃壁上，观察着老婆婆锅里浮起的，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材料，厌恶地皱起眉。

迟疑许久，最终女生捏起鼻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下一秒，她一把丢开汤碗，冲到栏杆旁大口呕吐。

这玩意威力还挺强的。洛井惊讶地想着。说不定还真有除去记忆的能力，只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

那孟婆完全不在意顾客的反应，她慢悠悠地搅动着锅中的浓汤，随意一挥手，算是放女生通过了。

女生勉强缓过劲，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多久，一位穿着旧式制服的人再一次拦下她。

那人的皮肤是灰绿色的，很符合现代人对鬼差的幻想。

“等等，不许过去，来这登记。”

鬼差掏出一本破烂的册子，还有一只缺了笔帽的圆珠笔，塞进女生怀里。

洛井瞅了一眼，上面是很正规的来访登记模板，连紧急联系人都占了一栏位置。

拿起女生填好的册子，鬼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表情古怪地挑起半边眉。

“夏杰是吧？把你假发摘了，拍证件照不能带。”

夏杰？这听起来不太像个女生的名字。洛井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人。

那层黑雾散开了，洛井第一次看清对方的面孔。

那是一张…清秀的男性面孔。

摘下假发的头皮裸露着狰狞的伤口，他的嘴角肿胀，眉骨上有数道深紫色的淤青。

夏杰抬起手，一言不发地取下了自己身上的装饰品，洛井可以看见他从袖口中露出的皮肤遍布深色的淤痕。

“抱歉。”夏杰低声对鬼差说道。

“你还有什么要留在此岸的东西吗？赶紧一起摘了。到了彼岸你可没办法那么轻松地扔掉他们。”

听见鬼差的话，夏杰沉默着摇摇头，抱紧了怀里的玻璃容器。

“那玩意…”鬼差的视线移到洛井身上，他翻了翻手里的册子，眉心紧皱。“那玩意可不好过安检。”

“算了，你带着走吧。”

鬼差大手一挥，放行了。

等等？我也可以过去吗？洛井脑中一片空白。

虽然他不知道彼岸是啥样的，但是他很清楚，如果他跟过去，那他是真的活不成了。

意识到这一点，洛井在积水中站起身，用力地捶打玻璃。但这毫无用处，夏杰将玻璃容器死死抱在怀里，他动弹不得。

洛井无助地看着自己离往生的世界越来越近，而离活人的世界越来越远。

濒临绝望之际，一道有些熟悉的人声传入他耳中。

“嘿，这地方真不错，一个人都没有。”

洛井朝声音的来源看去，是那两位钓鱼小哥，黑白色的他们与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但他们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这河水的颜色怪怪的，是不是被污染过了。”

“嗯…看着确实有点怪，可能是泥沙翻上来了吧。”

说着，其中一位钓鱼小哥卸下自己的装备，拿出各式各样的饵料倒入忘川河中。

“呦，你看，那儿还飘着垃圾，是谁这么没素质。”

洛井看向他所指的方向，那里漂着几块森森白骨。

“那玩意看着有点奇怪，怎么看着不太像是塑料垃圾？”另一位钓鱼小哥探头张望着，说道：“而且，这里会不会太安静了一点？”

“嘿，管他那么多呢！我们不是一直想找个没人的好钓点，今天不就让我们找着了吗？”

接着，两人不管不顾地开始在原地甩竿。

夏杰默默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甩竿，而两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还有其他人。

“我感觉后背毛毛的，是不是天气太冷了。”

“可能是吧，待会儿把防晒服穿上。”

发现两人对自己的存在一无所知，夏杰小心翼翼地跨上前一步，想要看清楚他们的动作。

恰好其中一位小哥动作的幅度大了些，撞上他的肩膀，他一个不稳，怀中的玻璃容器掉落在地。

拱形的容器开始在地面上滚动起来。

“我咋感觉我撞上了什么东西，你有见着啥吗？”

“哎呀，你今天怎么啰里啰唆的，专心点看漂！”

在容器脱手的第一时间，夏杰呆住了。下一秒，他慌乱地扑到地上，想要伸手抓住容器，但他离围栏实在太近，容器滚动两下，便落入忘川河无边的血水中。

玻璃容器在河水中上下翻浮，最终还是缓慢地沉了下去。

而容器中的洛井翻滚得头晕脑胀，眼冒金星。

在彻底沉入忘川河前，他最后对上的，便是夏杰无助的双眼。

对方像个孩子似的跪在围栏边，望着玫瑰花离自己远去。

抱歉了，那毕竟是一条单行道。

当视线被鲜红所遮蔽，洛井心想到。

愿你忘记所有痛苦，拥抱自己的新生。

————

马上离开这里！

杜卫抓住郑时夜的胳膊，颤抖着后退了一步。

他听见了，浓重的呼吸声从房间内传来，伴着液体滑落的声音。

两人僵硬地向后倒退，他们脚底下的血液也在不断与地板粘连。

细微的粘连声在耳边比炮弹声还巨大，两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怪物会不会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声音？这个想法在心头挥之不去，郑时夜抖索的手几乎要抓不住杜卫的手。

“不是叫你们别出来吗？”

幽幽的人声自身后传来，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炸响，让两人心头紧绷的弦彻底断开。

“啊！！！！”郑时夜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啧，你叫什么。”

身后那人伸出手，将他们从地面提至半空中，随后把两粒小小的白色药片怼到他们脸上。

“吃下去。”

杜卫伸出手努力将药片推到一边，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子。

这是一位极具魅力的成熟女性，细长的风眼微皱，注视着他们二人，嘴角叼着根刚点燃不久的香烟。

愣了许久，杜卫小心翼翼地问道：

“文姐？”

“哼，还算聪明。”

郑时夜举着药片，一脸呆滞地看着面前人的面孔，不知不觉间红了脸。

“吃下去。”庄文蹙起眉，再次重复了一遍。

“文姐，这药片是…”看见对方不耐烦的眼神，杜卫反应迅速地把剩下半句问话咽回肚子里，一口吞下药片。

下一秒，他恢复了原样。

没了棉花做的身体，他身上那些裂口此刻都变成了血淋淋的伤口。

顾不上感叹药片的神奇，杜卫小心地将老四放进口袋里，伸手抓住一条伤口上的胶布，咬着牙撕下，却发现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对了，这是在梦里。

他眨眨眼，反应了过来。

“文姐，左哥呢？”

一面清理着伤口上的胶带，杜卫一面开口询问道。

庄文瞥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楼下开灯的房间。

“那，那头怪物呢？”

对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继续指了指那间屋子。

“为什么他没有一起上来？”

郑时夜在一旁问了一嘴。此刻他正龇牙咧嘴地扯着伤口上的胶布，身体确实不痛，但是他幻痛。

而庄文对此的回复是白了他一眼。

两人不敢再多问。

他们收拾着自己失而复返的身体，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杜卫猛然意识到一件严酷的事。

“文姐，有个怪物在那间屋子里。”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那家伙？那家伙又聋又瞎的，不用管它。”庄文随口回道。

又聋又瞎，那是怎样一个怪物？

未等他细想，一阵细微的摩擦声从一楼响起，紧接着，一道人影出现在灯光处。

杜卫和郑时夜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

对方也正好抬起眼睛，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在他们对视那一瞬，杜卫感觉自己的心跳飙到了一百八，强烈的危机感疯狂警报着，让他马上移开目光。

但是他却像是被猫盯上的老鼠，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下一秒，对方偏过头，移开了视线。

得救了。

顾不得抹掉额上的冷汗，杜卫如此想到。

致敬传奇钓鱼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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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童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