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锁龙井(一)

兖州坐落于东部边陲,要穿越重重山峦,方能抵达其腹地深处。

望筠枝轻挑着帽檐,透过面纱的缝隙,目光穿透了四周川流不息的人潮。

这里,是兖州的中心所在,错综复杂的街巷宛如巨大的蚁穴,一眼望去,似乎没有尽头。

喧嚣声此起彼伏,叫卖声络绎不绝。马车与行人挤满了青石铺就的宽广道路,而两侧的小摊贩错落有致,摆满了街道两旁。

望筠枝目不斜视,侧身擦过人群,像穿梭在密林中的灵狐,依靠着模糊的记忆,转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弄。

在这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狭窄空间里,被前来上香的信徒围得水泄不通,拥挤的人群向巷子深处延伸。

几年前,这里还只不过是一处被世人遗忘的破旧民居。

如今,经过精心修缮,白墙焕发新颜,屋檐之上也换上了刻有精美图案的青砖,恍若隔世,变化翻天覆地。

巷尾门前,几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严阵以待,一条沉重的铁链横拉在两侧的门框上。

其中一名脾气稍显暴躁的男子,用他那粗犷的嗓音大声吆喝,“想要进去参观,排队来!人一组往里进,祭拜用的香烟在里面可以买!”

“你!给我滚到后面排队去!”突然冒出的高峰引起了他的注意,挥舞着手中的棍棒,粗鲁地驱赶着。

另一名男子接过话茬,继续喊道,“香烟三十文一炷,六十文两炷!”

“官爷,我是来修锁龙井的,能不能通融一下?”高峰没想到自己会受挫,挺着便便的大肚子迈步上前,将腰牌恭敬地递出。

那男子捏着腰牌,上下打量了高峰一番,又看了看正搂着他胳膊的刘青,站在旁边的女子,容颜妖冶,一双丹凤眼流转着别样的风情。

男子低头审视着腰牌,疑惑地问,“仙爷?”

“对对对。”

高峰贼溜溜地眼珠子一转,连忙点头,却被那男子一棍子戳在腰间,疼得他直跳脚。

“我还是你祖宗呢?就算是神仙来了,走我的门也得给钱。”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高峰愤然反驳。

“在这里,我就是理!”男子毫不客气地回应。

全程目睹高峰被拒的望筠枝不禁心底暗自发笑,这里是天元宗的地盘,怎么可能承认一个散修的腰牌。

几年不见,高峰还是那般愚钝。

望筠枝从储物器中掏出提前买好的香烟,拍了拍面前正排着队的妇女,轻声问道,“七文钱,要不要?”

妇女头戴着被洗得发黄的发巾,一手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手提着包裹,身上的罩裙带着些赶路时的尘土。

小姑娘蔫蔫地搂着妇女的腿,正探着头露出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望筠枝。

妇女扭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望筠枝,似乎觉得对方并不可信,警惕地摇了摇头。

“进去可就是三十文钱了。”望筠枝道。

似乎心有灵犀,远处的汉子又高声喊了声,“香烟三十文一炷,六十文两炷!”

对于遍地是黄金地兖州城来说,三十文确实不过一顿饭钱。

但眼前地母女衣着显然是外地的,身上满是长途跋涉的疲倦,三十文钱确实是一个足够抵她们母女二人三天的饭钱。

妇女犹豫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俺要一炷。”

“青州人吗?”望筠枝辨出了女人的口音,连忙转换了与她相同的口音。

望筠枝出去游玩时路过那地,学过几个月的方言,现如今从新拾起到也没有忘了很多。

“我老家也是青州的,都是一个地方的,出去也得相互帮衬帮衬。”

“看你们母女也怪可怜的,龙王可怜你们,这烟就送给你了。”说完,便把烟往妇女怀里一塞。

妇女拿钱的手一顿,瞬间眼眶便红了,感动得眼泪直流。

“大家都是苦命的人啊。”

妇女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自己悲惨的身世带着哭腔地说了起来,“要不是被逼得无路可走,谁会背井离乡,孤儿寡母地往外地跑!”

望筠枝安慰道,“没事的婶婶,你慢慢说。”

“孩子得了个怪病,家底都掏空了就是治不好。孩她爹跑了,婆婆认为是我克得家里家破人亡,将我母女赶了出来。”

“可是孩子得病了就得治啊,十月怀胎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我怎么舍得就这么放手!”妇女随手拽出衣袖,泪眼涟涟地擦着泪痕。

望筠枝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知道我们这里的?”

妇女掏出一个纸条,“不知道孩子从哪里拿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什么龙王显灵,可以治病,我便带着孩子来了。”

“可以给我看看吗?”

望筠枝接过纸条,打开却发现里面空白一片。

妇女似乎想到了什么,将小女孩拽到面前,冲望筠枝努了努嘴道,“妞儿,给这大哥哥读读。”

“兖州城中,龙王显灵,天降恩泽,可医怪症。”稚嫩的童声磕磕绊绊地读了下去,读完还试探性地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位漂亮哥哥。

妇女感慨道,“说来也奇怪,只有我孩子能看见,我觉得这是天意。”

天意吗?

“妞儿真聪明,那么小就能认识那么多字了!”望筠枝掏出一颗山楂糖递到了她的手里,原本紧张的小女孩瞬间眉开眼笑,接过糖便塞到了嘴里。

望筠枝再接过纸条,翻来覆去,竟仍然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

青州到兖州,千里迢迢只为了吸引人前来上香?

望筠枝不信。

他见识过没有成千上万种各式各样的符箓,没有一种符箓是这种有驱人能力的。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面前的小女孩头顶上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很淡,饶是望筠枝也是现在才发现的。

但是自从抵御魔族的屏障被修复,四大宗门联手消灭了人界境内所有的魔气,现如今突然出现在这儿,着实让人奇怪。

而且可以避开他们修仙之人,甚至避开熠耀宗的消息网,在天元宗的眼皮子底下聚集,着实厉害。

高峰气愤难平,却也只能无奈地带着刘青回到队尾排队。身旁的刘青柔声劝慰,红艳的嘴唇微嘟,带着撒娇,“师兄,不要生气。”

高峰却一脸不悦,他狠狠地亲了一下身旁的刘青,目光如炬地盯着门口横行的男人,咬牙切齿道,“不是说这次熠耀宗也来吗?怎么现在还不到?”

抬头一看,竟然在队伍中发现了熟人。

高峰认出了望筠枝的身份,凑上前来,“还以为熠耀宗会派谁来帮我们呢?原来是你啊,望师兄!”

他身形臃肿,脸上挂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刚想伸出手臂给望筠枝一个拥抱,却被望筠枝巧妙地避开了。

高峰在散修中算是佼佼者,但与名门正派相比,就显得有些逊色。

五年前,望筠枝在伐龙时与他相识,两人一直不和,直到高峰追求的一位修仙者转头向他告白后,二人的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

“高师弟,几年不见,怎么头顶变得如此光洁?”望筠枝打量着他那光滑的头顶,只剩下几缕长发在风中飘扬,戏谑道,“是对头发失去了兴趣,不想长了?”

被公然奚落的高峰低声咒骂了一句,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硬着头皮自我解嘲,“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呸!”

周围人群的视线瞬间聚集在了一起,刘青连忙安抚高峰,无骨的手腕轻轻拂过他的胸膛,“师兄,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望筠枝也懒得与他打嘴炮,垂下头去,目光柔和地给沈道见留言,“我已至兖州,此地甚为广大,与苍穹山有许多不同。”

“今日晴空万里。”

“这里的水果很甘美。”

自从下山以来,望筠枝每日都忍不住发出无数消息,尽管对方鲜少回复,但他并不气馁。

十条消息中,若有那么一条得到了回应,他便心满意足,精神焕发地继续发送。

连续三天三夜,他不眠不休地赶路,只靠着这丝信念支撑着。

和往常一样,留音石并没有任何反应,望筠枝死死盯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将留音石重新收好。

很快便轮到了望筠枝。

身后的铁链一拉,他跟着前面的九个人走了进去。

井水已然枯竭,沿着井壁蜿蜒而建的阶梯直通地底,望筠枝随着人潮缓缓下行。

起初,道路狭窄得仅能容一人通过,继而转折数十道弯,眼前豁然开阔。

在那幽深的地下空间里,数不尽的铁链如同牢笼,锁住了一条庞大的黑龙。它伏卧于冰冷的地面,双眼紧闭,周遭是一圈圈跪拜的人头。

望筠枝俯瞰这幕景象,只见那些密集的人头上缭绕着浓郁的魔气,它们触碰到地面,将那些洁白的鹅卵石染得斑斑点点。

再抬头,先几步在前的小女儿头顶上也散发出淡淡的魔气。

如此庞大的规模,若无数条向上的蚯蚓,铺天盖地地盘旋。饶是望筠枝,也不禁被惊得脚下一顿。

越接近中心,魔气愈发浓烈。

似乎感受到了望筠枝的气息,盘踞在地上的黑龙缓缓睁开了眼睛,在一片漆黑之中,它的金色双眸异常耀眼。

当它辨认出来人后,发出一声低沉而又震撼人心的轻响。众人惊慌失措,纷纷议论着龙王显灵之事。

“我们又见面了,你竟然还活着。”黑龙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讽。

望筠枝未发一言,只是沉稳地迈出了几步。

黑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不由得笑了:“哈哈哈,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随着黑龙挣扎,铁链发出刺耳的响声,众人不禁心惊胆战,一时间不知所措,纷纷逃离了现场。

原本拥挤不堪的底下不过须臾便只剩下望筠枝与黑龙遥遥对峙。

高峰携美人姗姗来迟。

“魔王就要降世了,你们都得完蛋。”随着黑龙狂妄地咆哮,天边突兀地染上了一抹不祥的赤红,仿佛是天际被划开了一道伤口,流淌出的血液染红了云层。

望筠枝站在泥泞不堪的地上,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颤抖,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一丝不耐自眼底掠过。

“本来沈道见不回我消息就够烦了,还不配合。”

眼见着一块巨石自地面上滚落而来,望筠枝毫不犹豫地抄起符箓,随着火光燃尽,巨大的石头悬空在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了那股隐隐散发着黑气的黑龙头顶。

他走到断裂的链条前,目光锐利如刀扫过。

确实断了三根铁链,但并非黑龙自己所为,铁链断裂的缺口并非被挣断,裂口是错落不齐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所腐蚀。

思及怪异出现在此地魔气,望筠枝想大概是它的问题。

他心中明白,黑龙的力量尚未恢复至昔日之鼎盛,不足为惧,令人心神不宁的是脚下不断散发着的魔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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