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是玩玩，我是认真的！”见众人并不理睬自己，望筠枝又补充了句。
姗姗来迟的小师妹鱼淼恰好听到望筠枝的话，轻笑一声打趣道，“大师兄次次都是认真的，甩人的时候比谁都快！”
鱼淼手下熟练地从随身小布包里掏出布纸铺在杂乱的桌面上，随手夺过狄诉正用着的毛笔，招呼道，“来来来，下注！看这次望筠枝得追多长时间能追到手！”
“叫师兄！又没大没小的！”望筠枝皱着眉头，照着鱼淼的头顶给了一栗子。
这小孩总是喜欢跟着他下山，修为没长多少，人间的劣性倒学得挺快。
“六个月，看那小师弟像是不太好惹的样子，肯定不好追。”
“我赌追不上！人家看望筠枝的眼神完全是没戏的，好吗！”鱼淼捋了捋胸前的墨发，昂着下巴分析得头头是道。
耳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望筠枝熟练地掏出自己的银钿，微微一笑笃定道，“三个月，绝对搞定。”
魏晓云抬头看了看望筠枝又看了看鱼师姐，毅然决然地跟上了自己所有的家当。
“我相信大师兄。”
“好小子，师兄没白疼你！”望筠枝冲魏晓云挑了挑眉道。
山中林郁水冷，过了三月仍旧带着寒气，空气中弥漫着薄雾。
望筠枝专门多披了个雪色的外氅，内里配了个嫩绿的道袍，活像个抹茶馅的白面包子。
晨时水汽重，望筠枝散步到安置德輶宗弟子的院落外时，身上已经落了一层水珠。
门口，盘霄挽着袖子正热火朝天地劈着柴。
身旁的木柴垒得快赶上外墙高了，显然已经待了有一段时间了。
“哎！盘霄师弟！”望筠枝大老远便冲盘霄招招手，踩着欢快的步子冲他走来。
“望师兄。”
盘霄撩起衣袂，洒脱地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应道。
望筠枝好奇地围着盘霄绕了几圈，笑问道，“这是干吗呢？又准备刻剑的灵木呢？”
“对啊！”盘霄舒展了一下腰身，“师兄说雕木剑既能静心，又方便参悟德輶宗的入门心法！一举两得！所以今年还是那些课业。”
这些灵木生长在苍穹山的背阴处，虽然灵气微弱但木质松软又不易折，确实很适合刚启蒙的修者用来雕刻。
望筠枝倚靠在一旁稍微干爽的木柴旁，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上次咱俩没聊完就让你给跑了，这次可不能让你跑了。”
“你大师兄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比如说美酒？美食？美人？”望筠枝掰着纤细的手指打听。
“没有。”又补充道，“师兄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望筠枝挑挑眉不作评价，这世上怎会有人没有喜欢的东西，定是没送到心坎里。
“对了，你师兄叫什么名字？我问了那么多，把最重要的给忘问了。”
不等盘霄回答，望筠枝又“哎”了声。
望筠枝歪过身子，冲远处的少年小幅度地扬了扬下巴，小声询道，“这小师弟叫什么名字？”
盘霄瞥了一眼回道，“沈道见。”
少年似乎刚晨练回来，发丝凌乱地贴着脸颊，腰背笔挺地从远处走来。
经过二人时，掀起眼皮淡淡地扫过，似乎认出了望筠枝，微微凝眉。
望筠枝连忙直起身子，冲他和煦一笑。
少年脚下一滞，随即淡漠地收回视线往院内走去。
盘霄心里明了，他并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师兄的名字。”
“沈道见。”补充道。
望筠枝低头思索了片刻，冲盘霄郑重其事地说，“我要追他！”
“啊？”话题跳转得太快，盘霄明显愣了一下。
对上望筠枝固执的眼神，盘霄吓了一跳，神色慌张地解释道，“我师兄从来没和人接触过，你放过他吧。”
望筠枝不可思议地挑起秀眉，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嫌弃，“想什么呢？我说的是刚才走过去的那个小师弟。”
“你们大师兄我才没兴趣呢。”
小师弟？
盘霄难以置信地挠了挠头顶，想把这乌龙解释清楚，却发现望筠枝早已追着“小师弟”没了影。
望筠枝踩着碎步，小跑到沈道见的身侧。
沈道见看似不经意地瞥了眼。
他今天穿得格外乖巧，像只刚觅食回来的白猫，贴在人身边求抚摸。
“小师弟，吃饭了吗？”轻声寒暄道。
“嗯。”
沈道见刚洗完脸，高挺的鼻子上还有划过的水痕，顺着刀削般的下颌一路汇集，凝聚成水珠。
摇摇欲坠。
掉落。
像刚出水的芙蓉，望筠枝想。
“我叫望筠枝，是熠耀宗的大弟子。你也可以叫我师兄！昨天有劳你帮我，让我少跑了一趟路！”
“望师兄，我知道你。”沈道见礼貌地点点头，清冷的声音如山泉水般清冽。
见对方没有互换名字的打算，望筠枝也不气馁，“那我叫你小师弟咯。”
“你每天都会练剑吗？”
一碗热乎乎的白粥，四盘花花绿绿的咸菜被望筠枝一一摆在桌上，“练完功吃点饭身上会热乎许多。”
苍穹山的仙草不仅种类多，也很容易泛滥。
幼时，他总会跟在长老们的身后，漫山遍野地挖仙草。
洗净，脱水，撒盐密封保存。
用仙草制成的咸菜，口感爽脆，入口后会有丝丝甘甜，也最能下饭。
算是九州独一份的菜品了。
熠耀宗吃的是大锅饭，望筠枝认为沈道见初来并不清楚，特地给他带了过来。
“习惯了。”沈道见无视望筠枝摆在身前的早餐，直视道，“师兄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望筠枝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沈道见不喜欢望筠枝这样毫不掩饰地直盯着自己，抿唇躲过他的眼神。
太直白了，他有点扛不住。
望筠枝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得对面少年不快，原本只是疏离的脸上瞬间挂起冰霜，大有风雨欲来的趋势。
“我就先走了，小师弟下次见哦。”望筠枝就像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丝毫不惧怕少年刻意散发的疏远，仍旧仰着笑。
沈道见仍旧垂着眸，浓密的睫羽留下一片阴影。
盘霄进来的时候，恰好看着沈道云正失神地望着望筠枝离去的方向，深眸酝酿着翻涌的巨浪，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
太阳拨开烟雾，给望筠枝雪色的斗篷镶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盘霄踌躇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师兄，望师兄他好像挺喜欢你的。”
沈道见转头，静等着盘霄的后话。
“你可能一直在闭关，不知道望师兄的事情。”盘霄沉沉地叹了口气，换了个比较温和的说法，“他……就是……比较喜欢交友……”
毕竟望师兄的大名在九州之内如雷贯耳，他不想刚出关的师兄被白白吃干抹净。
“他对谁都这样，你别……就是……当朋友挺好的……其他的吧……他对谁都这样。”
不等盘霄措辞完，沈道见轻蔑地轻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望筠枝什么德行，他早早就领略过了。
同样的错不会再犯第二遍。
这次居住的厢房有些不够用，原本搬出去的魏晓云又带着行李住了回来。
自他记事起，便是被望筠枝拴在裤腰带上拉扯在身边长大的。
本来就最粘望筠枝了。
得知自己又可以与望筠枝住在一起，重拾童年欢乐时光，魏晓云连晚饭都没吃，连夜便开始搬家。
半大个的小子，左右手各拽着个大箱子，腋窝里还一边一个夹着个大包袱，活像个笨拙的雏鸟。
清晨。
师兄的好师弟魏晓云愉快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他熟练地叠好被子收拾好衣着，便蹦蹦跳跳地去叫师兄起床。
望筠枝素来喜欢赖床，每次魏晓云叫他起床都觉得自己有了价值。
可是这一次，魏晓云一拉床榻上鼓鼓囊囊窝成一团的被窝，里面却空荡荡。
哪里有自己亲爱的大师兄望筠枝的影子。
转头便看见望筠枝抱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进门。
魏晓云一一扫过，“手帕，茶壶，杯子，茶叶，板凳，居然还有小毯子？”
一大早就去隔壁库房搜罗这些东西可把望筠枝累得要死，他坐下喝了口水才缓缓起唇，“我以后每天都要去陪小师弟练剑。”
“什么小师弟？我明明才是你的小师弟！”魏晓云一脸吃味，语气里满是委屈，“师兄，这样的事，你什么时候给你的师弟做过！”
“乖，和师兄吃饭去。”
魏晓云虽然对此一脸不开心，但是仍旧执拗地跟在望筠枝身后，当个合格的小跟班。
直到望筠枝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肉，魏晓云闷闷不乐的心情才稍微转晴。
鱼淼一坐下便瞧见了，“望筠枝，你又欺负小师弟！等二师兄回来了，我要告诉二师兄！”
“哪有？”望筠枝随便扒拉了几口，便换了双新筷子往饭盒内装菜。
上次的饭太清淡了，要他他也不喜欢。
不过这次早上有肉，想着，望筠枝甚至精致地摆了个盘，将里面的葱叶和姜块都挑到了角落里。
鱼淼巴拉了几口米饭，哈欠连天，“不仅要上早课！还要学什么心法！我可起不来！我要逃课回去补觉！”
“师弟，走！师姐带你逃课。”
整个宗门，也就魏晓云好策反，鱼淼随便说了几句便乐呵呵地同意了。
“好的鱼师姐！”魏晓云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询问道，“师兄，一起吗？”
“不了，我要给小师弟送饭去！”望筠枝提起饭盒冲二人示意。
乍暖还寒，晨光似水墨画中点缀的一滴朱砂，艳丽却没有温度。
望筠枝抵达练功场时，只剩下零散几人散布在偌大的空地上。
四处搜罗了一圈，仍旧寻到想找寻的人。
“你们这儿的人怎么那么少？”
修者正擦拭剑身，闻声抬头，视线落在盛满饭香的漆器上。
他了然一笑，两个门派相互交流，很容易擦出情愫，“道友是来找人的吗？”
望筠枝颔首，脑后缀在木簪上的灵石随着幅度轻微摆动着。
“这个时辰大部分修者都离开了。我们一般喜欢寅时练功，一些喜欢清静的师兄弟，会早起一些，丑时便来练功。”意识到面前的人扑了空，修者于心不忍地解释道。
“下次可以稍微早一点。”
“谢了。”望筠枝腾出手来朝对方抱拳道谢，心情却低落了许多。
丑时。
看来得再早一点起床了，望筠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