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鬼神之说(五)

三人一早就把冷宫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甚至在外面捧了一大团土,均匀地洒在了昨晚坐过的地方。

他把十四叫了过来,悄咪咪地说了什么,然后就让十四退下了,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句“你回去跟我爹说一声,你就别掺和进来了。”

苏尚如的侍卫,带着也是拖累,索性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徐玳要是有心,就把他处理了。

顺便了了他的心愿,透露一下这是苏尚如的案子。

初元提出先给付泯生买药,可被付泯生驳回了,他说自己能撑。

拗不过他的初元只好按照昨天既定的计划,开始实施。

首先,简纪南带着弟兄们去了衙门。

刘少疾本是扬州最厉害的捕头,初元对他早有耳闻,听说他和初元破的案子数量不相上下,但其中也包括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一直被称为,蒜皮捕头。

一年前做了县令,最近刚提为知府。

刘少疾听闻有此等事,连忙带着人和搜查令风风火火地去往苏府。

此时,苏家府邸的围墙外蹲守着初元和付泯生,以及他的侍卫。

“我们在这能听到里面的动静吗?”

“不出意外,应该能。”

“这么没谱?”

熬了一晚,三人都很困,很累,昨晚十四蹲在苏府周围,就怕苏尚如搞幺蛾子,所幸他没那个胆子。

府里面传出了吕良婍的声音,她唤侍女来换衣裳,隐隐约约的,初元感受到她的紧张。

十四被付昭叫回去了,所以在苏府找东西的就只有付泯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

“还有多久啊?”

“快了。”

“进去的时候要找什么来着?账本,书册?”

“还有地契,结构图……”

“那他的书房在哪啊?他会不会突然回来?”

“自己去找,不会……”初元不耐烦地着牙,又玩笑似地问道,“付公子这是怂了?紧张了?”

“才没有。”

初元别过头哼了一声,嘴硬。

在谈话的过程中,简纪南那边已经快要到了,一队人马真是好壮阔,不一会就到了苏府,苏尚如像是早就知道,早早地站在了大门口,外面围满了看戏的人,虽然已经在驱赶,但效果不大,眼下的急事,是抓苏尚如。

简纪南今日换上了他宝贵的飞鱼服,就为了“官大压小”。

他和刘少疾居高临下,像看蚂蚁一样看着苏尚如,“苏大人,外面冷,我请您去衙门坐坐?”

苏尚如没有动作,但他今日与往日不同,手里好像攥着什么,初元见院里还没撤人,感到奇怪。

“苏大人?”

“走吧。”

正当简纪南认为他乖乖归降的时候,苏尚如收回了踏上马车的脚,转身掏出一本册子,明晃晃的账本二字,简纪南眼尖,率先看到,但也于事无补。

他指尖轻擦,竟有了火花,账本在他的手里焚烧了起来,其余的人都愣了神,刘少疾反应快,抢过账本用手扑了扑,虽然不太烫了但毕竟是火,刘少疾的手红了一片。

“苏尚如!来人,把他给我押到衙门!”

“刘大人,你这不也成了别人的走狗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尚如存心激怒刘少疾,亏得简纪南拦着,不然可就要打起来了。

把苏尚如送上马车后,简纪南让刘少疾先走一步,并遏制住了他想骂人的心。

简纪南刚跑到苏府后面,也就是初元他们蹲点的地方,就看初元正带着吕良婍往外翻,他好心接了一手,随后问道付泯生在哪。

“他?他去正门了,怎么了?”

“苏尚如把账本拿出来了,还烧了。”

“什么东西?!”

“别问了,快来!”

“不对啊,他烧账本,就是知道了有人要去偷。”

“那付泯生岂不是暴露了?!”

“你们先走!”初元让简纪南先带吕良婍过去,不过要把她先藏起来,如果行动暴露,那没准敌方知道是初元带着她去,简纪南是三人中相对安全的了。

吕良婍身着盛装,跑起来倒是不太方便,头上的步摇也不顾了,一直一直,往前跑。

初元刚刚到门口,就看到屋顶上的白衣男子,付泯生还在挨间挨户地找书房,丝毫没有察觉。

初元打算先解决那个人,弯腰捡起一颗石子,弹到与付泯生相反的地方,果然,白衣人很警觉,立刻向那里看去,付泯生也听到了,先是看向地面,然后四处观察,白衣人见他有所察觉,搬出弓箭,吃力地射出了一箭。

歪了

那人看着很是焦急,初元见到有机会,跑到庭院中间,也就是付泯生的旁边,发现周围空旷的很,什么垫脚的都没有,然后,她看向了付泯生。

说道:“垫个脚!”

幸亏付泯生总是逃学,有跳墙的经验,不然换做别人,定是要愣在原地的。

初元双脚一登,直接跳上了屋顶,朝向白衣人跑去。

她左手紧握剑柄,在腾空跳向另一个屋顶时,快速地拔出了长剑,向前刺去。

她变换着脚步,长剑横扫,险些划到脖子,那人招架不住,马上就快摔倒,他拿起弓箭,想挡住初元的攻击,可惜弓是木弓,根本是无用。

“找到了!”

在初元打架的时候,付泯生早就冲进书房,并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一封烧了一半的密函,看起来像是被风吹到了地上,才幸免于难。

这句话不仅是初元听到了,白衣人也听见了,他满头大汗,趁着初元变换招式的时候,踩在初元的剑背上,落到地面,他从背后掏出匕首架在了付泯生的脖子上。

初元看他换了目标,骂了一句娘,也下了屋顶。

“你跟她打架,不要命了?”

白衣人没理他,伸手想取走密函,付泯生一抬手,剑刃划破了皮肤,虽然没有事,但倒是很疼,尤其昨日他的胳膊才刚受过伤,现在别说抬起,就是动两下都是受罪。

“别急啊,你说你要这个干嘛,你要是苏尚如的人,你家老爷都进衙门了,还差这一个密函?”

白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就不是苏尚如的人,让我猜猜,偌大的苏府,还能有谁能让人为之付出生命呢?”

“秦公子。”

付泯生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感到后背发凉。

“你怎知?”

“查的呗。”

“你什么时候查的?”初元插科打诨道。

“我可是付昭的儿子,手底下有几个探子不是很正常吗?”他得意地笑道。

他动了动,看秦蕴没有松开的意思,又老实地站立。

“你曾是乡试第一,可惜因家贫而难以读书,止步于此,后得一女子扶持,私定终身,学了武,有了防身的本领,可惜那女子却不声不响地嫁了人,而你,秦蕴,也是没有消息的离去。”

“今日来,是为了吕良婍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初元再一次弹出了石子,在秦蕴的手背上,他吃痛地松开了匕首,付泯生连忙往旁边躲,生怕匕首扎到他。

待秦蕴站直了身,抬起了头,初元才报了名讳。

“大理寺少卿,初元。”

她没有要行礼的意思,但出于礼数,作了个一秒钟的叉手礼。

秦蕴又看向付泯生。

“付泯生。”

“小人识得付公子。”

“嗯哼。”

付泯生得意地整理整理衣袖,把护腕提了提高。

初元看了看赤日高悬。

“来不及了,快去衙门。”

三人一同坐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马车里,熟悉的盘问声响起。

“为何而来,是救人,还是救信。”

“本想着救人,可没见着她,我以为她也被抓起来了。”

“然后你就在这蹲点?蹲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怕良婍也有沾染他的事,我想,不能让人带走她的东西……”

“那不就是救信吗。”付泯生幽幽道。

“那不一样……”

“秦蕴,你想要什么?”

车内,终于静了下来,秦蕴思考着这个问题,想张口,却又有所顾忌。

“吕良婍?”

初元直勾勾地盯着他,让秦蕴也不得不抬起头与她对视,这一瞬间,他的眼神有所躲闪,初元明白了。

她带有讥讽地笑了笑,身子俯了下去,离秦蕴更近了。

她不出声的用口唇描绘那三个字,让秦蕴感到悚然的三个字。

“不仅吧。”

毕竟武功不强,还敢冒这个风险的,肯定不止是英雄救美这么简单。

只有秦蕴看见了这句话,随后初元装作若无其事,平静说道,“要到了,准备准备。”

“我准备什么?”付泯生问道。

“这么一出戏,你不看?”

初元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秦蕴,秦蕴却一直躲闪,一看就是心虚。

他越闪避,初元越来劲,眼睛都快贴他身上了,付泯生咳嗽了两声,阴恻恻地看了一眼初元,她才有所收敛。

简纪南已经坐在衙门那快要两刻钟了,茶都上了两次了,刘少疾还一直问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提审,从二堂走到仪门,又从仪门走回来,徘徊于简纪南眼前。

简纪南快要烦死了。

他不停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抬头看看日头,低头瞧瞧衣服上的刺绣,就是不敢和刘少疾对视。

“你带着他先躲着去。”

然后初元塞给了他一个香囊,就是平时初元佩戴的,上面还都是初元身上的香味,很浓郁。

“哎干嘛?”

“方便找你。”

给完东西初元就匆匆离开了。

简纪南听到了外面的马蹄声,真算是天下最美的声音啊。

“刘大人,开始吧。”

刘少疾看了看迟迟赶来的初元,有些意外,但终归还是没说话,走回座位,调整回平时的工作状态。

他环顾一周,简纪南拄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初大人拎着个茶壶就开喝,喝完了还找简纪南要,苏尚如则是跪累了,快要躺下了。

他咳嗽了一声,心中念叨:真是不像话。

“报案者呢?怎么还不来?”

“没有吗?那就算是我报的案吧。”

初元放过了茶壶,走上前。

刘少疾想开口,却又闭上了嘴,有话说不出啊。

“怎么了?”

“这怕是不妥吧。”

“也对,到时候查起来,也很麻烦吧。”

刘少疾没想到初元会这么说,打起哈哈来。

“那这样吧,我再进来一次。”

刘少疾感觉被耍,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被初元打断。

“刘大人啊!我要报案!”初元鬼哭狼嚎地再一次跑了进来。

他愣了一瞬,虽然他不熟悉初元的套路,但他也没办法了。

唉。

“好好好,初大人说说吧,苏大人是犯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

刘少疾慌张了起来,“什么啊?我知道什么?”

初元幽怨地看向简纪南,他还装作若无其事,真是的。

“你没告诉他?喂。”

“你也没告诉我要带着他啊。”

两人的目光又纷纷注视到刘少疾,盯的他发麻,不敢说话。

初元一步一步走近简纪南,刘少疾觉得大事不妙,好像要吵架。

“你不懂得变通吗?”

“你说让我跟着你的计划走啊,再说了,我明明就告诉他了,他自己没记住你跟我生什么气啊!”

“那他忘了你不会提醒一下吗?刘大人这么厉害的一个知府,怎么会忘啊!”

两个人越来越近,当简纪南站起来的时候,初元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按下去,随之的是,一张字条掉到了简纪南的背后。

“会站起来了不起啊!”初元愤愤道,然后看向刘少疾,“看什么啊?审案啊,你不会审他啊?”

初元指着躺下的苏尚如,又狠狠踢了一脚,这一脚,直接给苏尚如踢懵了。

“你干嘛啊?”苏尚如猛地站起,虽然有些踉跄。

“管得着吗!”

得,这一屋子都不太正常。

谁也不知道她要干嘛,不过,屏风后的付泯生倒是猜到了一二,他还是头一次见这般做事的。

“她这是干嘛呢?”秦蕴小声问道。

付泯生看着初元发火,一直淡淡地笑着,像是看一小团火焰被风吹动。

“管得着吗?”被打断的付泯生有些不耐烦。

秦蕴噤了声。

初元坐回去了,缓缓开口。

“他杀人,四年前杀的。”

“死者。”

“吕良嬣。”

初元看了看苏尚如的反应,可惜,很微弱,不像是第一次得知。

“据我所知,这是吕大娘子的胞妹吧?”

“他本想娶吕良嬣,求娶不成,反生杀意。”

“初大人,要讲证据的。”苏尚如如同换了个人,说话稳多了。

“我若是没证据,怎么敢来这呢?”

初元抬了个头,示意简纪南出去拿东西。

顺便看个纸条。

“准备人手。”

简纪南把一具尸体搬了上来,准确说,是一具白骨。

“此人,正是吕良嬣。”

外面,吕良婍紧紧地攥着手。

“你说她是她就是?你说我杀的就是我杀的?初大人,这算不上什么证据吧。”

“我就知道你嘴硬。”

初元掏出了一张纸,是衙门的验尸报告,看起来很旧了,边缘的斑驳

上面的结果是尸体为女人,死亡时间大致于北诩十六年至北诩十七年,肋骨有磨损痕迹。

还有,指骨上有一道很小的切口。

吕良婍格外注意那份报告,她不知道初元从哪弄来的这东西,她接过后仔细查看,确认了这就是吕良嬣。

她攥成一个拳头的右手舒展开,一张手帕随即展开,上面沾上了一点鲜血,尤其扎眼。

此时的二堂,苏尚如像恶犬一般死盯着那具骸骨,他也清楚的知道,那就是吕良嬣,他无法装作沉静,毕竟这是他亲手刺死的生命。

他瞪了有一会,别人也不说话,刘少疾仔细地看着初元交上来的信函,都是吕良婍控诉苏尚如的内容。

苏尚如本是跪着的,他努力地转过身,摸向那只手,因为常年埋在土地里,一些无法清扫的角落还藏着土,看着又黑又脏,难看极了,丝毫不像是那个乖张的吕良嬣。

正巧吕良婍走过来,就这样,那只手砸到了她的腿上,她吃痛地嘶了一声,用手捂住腿部,随后破骂道。

“苏尚如!你大爷的!”

苏尚如愣了。

她的正后方是正午的阳光,很明艳,很热烈,打在她的后背上,正好挡住苏尚如。

他眼里再无其他人,唯有这个携光而来的“吕良嬣”。

她的相貌分明是吕良婍,可衣着打扮性格流露都像是吕良嬣,他已经临近疯子的边缘了。

经由这几天的折腾,他确实不太正常。

今日这么镇静,都是因为昨晚,一个男人跟他说,他自有办法,让苏尚如别慌。

可现在,怎能不慌啊!

“你不是!你不是!吕良婍,你是吕良婍!”

他叫喊着,就要去拽她,嘴里含糊不清,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干嘛啊?哎呦你别拽我手,疼得很!苏尚如!”

苏尚如被喊住了,而同时他也看到了她的手。

“我昨日给你做糕点切到了手,你不是知道的吗!”吕良婍叫嚣着,和以往的她完全不一样。

初元他们静静地听着,虽然知道她是吕良婍,但也很好奇。

他有点愣住,随后紧紧盯着她,眼眶很快红了起来。

苏尚如小心地捧着那只手,眼里不再是惊恐,而是悔恨的眼泪,一颗一颗,滴答滴答,落在了二堂的地上。

他抚摸着那处伤痕,却不敢抬眼瞧眼前人,他到底疯了吗,谁也不知道。

可此时,他确实把眼前的人认成了当年的吕良嬣。

“良嬣,对不起,良嬣。”

吕良婍忍住眼泪,她不敢哭,她怕事情败露,此前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但她心中早已哭成泪人,她哭的是那个傻妹妹,那个曾相信苏尚如的妹妹。

这份只有他们三个知道的故事,娓娓道来。

年幼,苏尚如是有名的书生,街坊邻居都喜爱他,家里有女儿的更是喜爱了,苏尚如与吕家二女是青梅竹马,吕良婍好学,总是问苏尚如一些她学不到的东西。

那时的苏尚如,清澈的如一汪碧水,他家里权势不大,钱也不多,总是穿着一身麻布衣服,吕良嬣见他如此寒酸,于心不忍,拿着自己的布料,去布坊给他做了一身衣服,因为是女儿家的布料,总归不适合男子,可苏尚如喜欢的很,那时,吕良婍就知道,他们二人定不简单。

吕良婍不甘心只读女德,可她没办法,只能偷偷的去苏尚如那看,吕良嬣知道了,她也偷偷去。

良婍看书,良嬣看人。

苏尚如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可一个人,不是突然变疯的,他从小就有点偏执,只是读书救了他一命,让他变得如同君子。

有一阵,吕良嬣得知苏尚如要娶吕家女儿,可她知道,只有长女出嫁了自己才能嫁,她以为苏尚如会为了自己想办法,于是,傻子一样的嬣嬣,装作和心上人远走高飞,故意气他,可她没想到,苏尚如这么疯,他一个书生,竟会杀人。

当他掏出那支剑时,吕良嬣想要挽回,伸出了自己那只有着伤口的手,指着血迹,哭道。

“你看,我昨日给你做糕点……”

苏尚如的耳朵仿佛塞了海绵,根本听不进去,手不受控制地刺向了那个唯一爱他的人。

此后,他仕途宽广,一步青云,这一切似乎都被他遗忘。

连吕良婍也感觉不出他的心意,整个苏府,被乌云笼罩着,几年都不得晴天。

那场婚事,没有如期的大办,甚至于成婚后的几个月,苏尚如都没有理吕良婍,因为他不相信,他总是把吕良婍认成她,他不信吕良嬣没有情人,他开始了自我欺骗。

那时的苏尚如,每日都麻木地活着。

他总是在想,如果良嬣在,一定会说他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了,良婍就会搭腔,说不如读到她肚子里。

过去种种皆不复返,而这也是他亲手摧毁的。

是回不去的三人,聚不齐的三人。

天人两隔千万里,山水与鸟不相逢。

自由的鸟飞向了天,永不回头。

人因自由意志才成为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鬼神之说(五)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