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记忆一股脑涌了上来。
DV画面播放不停,伴随着孩童稚嫩的嗓音,以及女人轻快的优雅。
——“来,穿上鞋鞋,看妈妈这里。”
镜头里的小关楠笨拙的寻找镜头。
——“阿关,明天就要去上课啦,开不开心呀。”
——“开心~”
画面中,幼年的关楠穿着一身粉色公主裙,对着镜头眼睛弯弯,手里还抱着金发碧眼的洋娃娃。
倏地,年轻的关为民闯入,抱起小关楠。
——“开心啊,爸爸昨晚问你怎么不开心呀。”
——“唔,爸爸坏蛋。”
关为民用胡茬蹭她的脸,小关楠皱着脸推开他,女人在镜头外笑得开心极了。
镜头乱转,关为民揽着女人亲了一口,笑着说。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
下一帧是照片,年轻明艳的冉明菊和关为民抱着小关楠,在“市民艺术培训中心”的中间拍了张合照。
照片中的“市民艺术培训中心”,俨然是“涪外礼品城”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只是门口铁架支起来的字体,变了身。
也是在这一刻,关楠终于知道了涪外礼品城片面而来的熟悉从何而来,在它还不是涪外礼品城时,她常常于此。
DV中记录着冉明菊每天不迟辛苦接送学上课的她,风雨无阻地录入着一句句的“关关,好好上课,妈妈在外面等你”“下课了,来接我的小公主回家啦”“小公主今天开心吗”。
以及小关楠扑上来的每一句“妈妈”“我今天学了......”“今天老师夸我了,我很开心”“妈妈,我爱你”等等。
“妈妈,我好想你。”
......
第二天,关楠早早起了床,给放假的三人做好早餐。
恰好张桂莲出来,睡眼惺忪地:“哦,我都忘了,你今天放假。那饭菜也交给你了,你负责你爸跟昭昭的饭就行了,我中午出去吃。”
“......”时间越来越近,关楠沉默了两秒,有些难为情地说,“阿姨,我今天有兼职,要晚上才回来。”
张桂莲反应过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表情不太好看,“那算了,我让你爸带昭昭去外面吃吧。”
说完也没问她中午有没有得吃,转身回了卧室,大清早就这么吵了起来。很忽然,音量不算大房间不隔音,有些话很刺耳很尖锐,不知道是不是说给她听的。
关楠默默收拾好,拿着鸡蛋和玉米,换鞋出门。
......
节假日广场上人很多,她今天兼职的是茶饮师,就是端着托盘穿着工衣在奶茶店门口站一天,遇上试吃人员感兴趣的,引导对方进店点单。
而负责找兼职及兼职的祁阳还要关心问候各个岗位的兼职人员。
直到下午,太阳底下晒的她满脸汗渍,祁阳走到这边,说:“你去喝杯水吧,我替你顶一会儿。”
“不用,”关楠摇头拒绝,“也没几个小时了。”
祁阳摸出口袋现金,递了180元给她,“先给你结了,到时间你直接走,就不签到了。”
“这太多了。”之前都是按一天100算,后来跟祁阳兼职按一天150,这次他给的超出的金额关楠不肯要。
“这次老板给的多,你拿着。”祁阳放在托盘上,担心她那股执拗的劲儿上来,放轻了声音道,“200一个人头,我收你20,其他人照常按150给。”
言下之意是,每个人拿到的钱不同,抽她的水少。
关楠明白这是让她不要说出去的意思。
迟疑两秒,她收了钱,温声说:“谢谢祁阳哥。”
正面走过来一对女生,关楠当即迎上去,细声询问试吃,女生觉得不错便提议试一下这家,又问她比较推荐哪个口味。
见状,祁阳向她摆了摆手,
试吃杯累积了一堆,关楠刚把它们丢进垃圾桶,就感觉到手机振动。
她摸出来一看,来电人显示的是
——同桌
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做什么?
应该打错了吧?
关楠这么一想,不做思考地按了挂断。
下一秒,电话再次拨了过来。
关楠端着托盘,又看了眼忙碌的店内,犹豫地接通:“喂,你打错——”
“关楠。”不等她说完,江理喊了她的名字。
关楠下意识应答:“嗯。”
“你回头。”
闻言,关楠愣怔了下,站直身体回头看去。
身后的大理石柱子前靠着个人,此前永远是校服挂身,第一次见他没穿校服的样子。
少年身高腿长,穿着白色涂鸦T恤和破洞牛仔裤,倚着墙的姿势随意散漫。
个性张扬的街头风充满了自由的气息。
关楠环顾四周,生怕让人看见一样,小跑着到他跟前。
紧接着,看清了他脖子上的环扣项链,勾在牛仔裤的墨镜。
“你怎么在这里呀?”瞧他单手三个戒指,关楠问。
江理勾勒着唇,眼神落在她身上,笑得自信又不显张扬:“楼上。”
“......”
见她狐疑的样子,江理补充道:“练歌。”
听着他的话,关楠疑惑的想,练什么歌?
继而,突然想起来,楼上有个琴行分校,里面经常组建乐队路演。
关楠讷讷点头:“哦。”
“你呢?”江理挑眉,“干嘛呢?”
关楠抿了抿唇,回答他:“兼职打工。”
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有假期总是在打工,但今天遇见江理。
那股难言的沮丧和羞耻再一次爬上了心头。
听到这里,江理低下头她手上端着的托盘,脸上挂着吊儿郎当地笑,“喝了你有提成吗?”
“没有的。”关楠老实说。
江理扯了下脖子上的项链,懒洋洋地问:“一直在这儿站着?”
关楠点头:“嗯。”
“要站多久?”
“要到18:30。”关楠回他。
关楠刚想看时间,店里穿着工衣的女生跑出来,左右一看,朝她招手道:“同学,不要走远了,就在门口。”
见状,没有再逗留,关楠端着盘子就要走:“我先过去了。”
“嗯。”江理一抬下巴,“去吧。”
看她走远,朝着经过的一个个人询问试吃,可惜没有几个人理会她。
打了通电话,江理双手插兜,慢慢悠悠走到她跟前。
“哪个味道好喝?”
关楠下意识地要说“都可以的”,但一抬头,对上那双幽邃的眼,话便卡在了喉咙里。安静两秒,她问,“你喜欢奶味浓一些的,还是茶味浓一些的?”
江理漫不经心道:“我不经常喝,你给我说说有什么不一样。”
又看了他一眼,关楠把江理引导到摆台前,给他一一介绍完产品风味,他浅尝了一杯,凝了眉头。
这一款奶味甜为都很重。
“里面还有——”
里面还有果茶,不甜不腻喝起来很清爽。
然而,就听见江理问:“你觉得那种更好喝,你喜欢哪个味道的?”
关楠闻言,有些尴尬地说:“我、我没有喝过。”
“哦,”江理不以为意,“我进去看看。”
关楠默默点了点头。
她把摆台桌面整理好,重新补满空了的塑料杯,继续端着托盘工作。
良久后,成群结队来了一些人,拎着几杯奶茶,经过江理坐的位置上,嘻嘻哈哈地说着些什么。
江理简单点了下头,也没说话。
等他们走完,江理拎着桌前打包的奶茶袋,出去门口。
“尝尝,”他把袋子搁在托盘上,“半糖,不甜。”
关楠愣怔两秒,垂着眼低声说:“谢谢。”
他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
“江理,”关楠叫住他,在他回过头视线相对是,突然张口结舌,“我、下午......旁边有家抄手,很好吃。”
慌乱局促紧张,溢于言表。
江理眉眼轻钩,好似在示意她接着说。
“那个,我请你吃吧。”关楠装作淡定地说完。
江理忽然笑出声,随后问道:“为什么?”
他的为什么落在此刻的关楠耳中就好似“你都要兼职打工了,经济这么拮据,为什么还要请我”的意思。
关楠脸上闪过一丝觉察的尴尬与狼狈。
她盯着托盘,闷闷地:“因为,那天的事,谢谢你啊。”
“哪天?”
江理直勾勾盯着她,目光意味深长:“你怎么知道就是我?”
“......”沉默了两秒,关楠道:“没有人了。”
她声音不大,但语气很笃定。
江理听完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抬手看了眼时间。
他说:“我18:00下来。”
18:20,兼职人员陆续撤台所有人员在广场右侧停车场的位置集合,交上上午分发下来的工作牌。
关楠没有破例,跟着所有人一起,手里拿着工衣工牌,等待签退。
他们还在等待手机转账结款,关楠签完名跟祁阳打了声招呼,便先离开了。
......
关楠轻车熟路带他走出广场南门。
沿着马路直走,随后两百米转弯,任天贵抄手就在眼前。
“那个......”关楠看着他不断流出的汗渍,忍不住扯了两张纸巾,擦在他湿润的发丝。
下一秒,江理按住了那只抵在额前的手。
隐晦,克制,又情不自禁。
手心贴手背,冰冷阵阵传来。
关楠清晰地觉察到,乱了节拍的心跳,微微颤抖的呼吸。
不应该这样的。
不能这样。
她下意识地要收回手。
对方像是察觉出了她的意图,隔着手掌一翻拿出了那张贴着额头的纸巾。
手掌回撤,指尖滑落时,擦过了他的眼睫。
细密电流好似要灼穿她的皮肤。
与他面对面,关楠如坐针毡,强装镇定地说:“我去拿个水。”
她飞快起身走到冰柜前,看到反光的红了脸的自己,深深呼了口气,调整呼吸平复心跳,确定恢复原状之后。
关楠用碗装着清水,另一手拿着饮用水和雪碧,放在他面前。
“抱歉,”关楠忽略了刚才的事,一如既往的温和,“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
江理开了瓶雪碧,嗓音夹杂着笑:“偶尔一两次。”
听完,关楠没再说话,重新取了双筷子,给他把红油满天的抄手夹出来,一一在清水里滚上一圈,彻底脱油之后,放在桌上的盘子里。
清水碗浮着一层红油,看得人触目惊心。
江理重新夹起一个塞进嘴里,不知辣度是不是在清水下冲走了,他将那一盘全吃了。
回去的路上,手机震动,关楠瞄了眼江理。
来电人,祁阳,接通电话。
“祁阳哥。”
祁阳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要过来——”
“吃了的。”关楠当着江理的面说假话还有点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回去的路上了。”
知道她回去了,祁阳也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在挂断电话前,又耐心叮嘱她注意安全,提醒她明天还有一场,还是老地方。
江理眉梢轻佻,曲解的很明显:“强哥?”
“是祁阳,”关楠纠正他,又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解释了对方的身份,“我们是邻居。”
“哦。”
江理顺势又问了句:“那关关?”
“......”
关楠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的表情不像作假的样子。
顿了顿,关楠瓮瓮地说:“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他笑得很坏。
“嗯。”关楠解释道:“我妈妈取得小名。”
“关关。”江理缓声重复。
懒散的嗓音带着笑,简单的两个字在他口中缱绻意浓,似是玩味。
“......”
关楠绷起脸,耳廓却泛红了。
转眼,就看见此人当着她的面掏出手机,解锁,点开通讯录,给一串乱码,编辑,郑重其事地改成“关关”。
关楠留意到,他的通讯录人员一只手数得过来。
江思瑶,江总,老妈,梁洁。
以及“关关”。
突兀的备注,隔出的拼音字母,仿佛是闯入陌生的,与她毫不相干的地盘。
一时之间,关楠无措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江理收起手机,没事人一样,倒是在接近公交站时,问了一句:“明天还要来?”
“要来的。”关楠点了点头。
“今天那个祁阳,”江理忽然翻旧账似的,反问道,“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他说话直白又不拐弯,没有试探,没有前兆。
“啊?”关楠瞬间懵了。
但江理就站在站台边,漆黑深邃的眼睛落定在她脸上,也不说话。
空气很安静,只有喷泉水在流动着。
“......”
沉默片秒,关楠闷声闷气地说:“不会的。”
“没有人会喜欢我。”
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负担。
这也是她早就认出的事实。
说完,她低垂着眉眼,坐在站台长椅上。
广告灯打在她身上,江理无故看出了些落寞和孤寂,就像一只被遗弃的耷拉着脑袋的小猫。
恍惚间,他的心轻轻抽了下,细细麻麻。
车来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先走,并排坐在长椅上。
过了好久,江理率先开了口,慢条斯理喊她的名字:“关楠。”
“对不起。”关楠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应激,以及那句带着刺的话。她不应该这么跟他说话的。
空气沉默了两秒。
江理偏过头,语气放得很慢:
“你跟我,可以不用那么客气的啊,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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