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警车的时候,简舒月脸上的神情是麻木的。
东顺三人都在救护车上,从警察到了开始他们就躺在地上拼命哀嚎,一口咬定是被人莫名其妙打成这样的。
她仿佛没看见那三人滑稽的表演,从警察来之后到上警车一路上都一动不动。旁边的警察以为她被吓到了,还安慰了几句告诉她不用害怕。
如果让平时认识她的熟人看到她,大概会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完全没见到过的简舒月。她虽然毫发无伤,脸上也没有丝毫恐慌,甚至连打理精致的发型都没有丝毫改变,但是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和平静的仿佛一汪水一样的眼睛,还是让这个平日里温柔坚定的女老板看上去多了几分年轻女孩的柔弱感。
身边警察安抚的言语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到下了车,简舒月看了那人一眼,随即回过了头。
烧烤店的老板一起跟过来录口供了,他也算是有点正义感,只是当时情况确实也轮不到他做什么——毕竟他想做什么也根本插不上手。
“……我一听伙计说那个女顾客被那三个人围起来了,我就赶紧出来了,结果一出来就看到那三个小流氓在动手动脚……对,就是他们先动的手,监控里都清清楚楚的。后来来的那个高个子小哥,出手是挺厉害,把那三个人打的嗷嗷的,但是人家也是见义勇为啊。要不是他出手,我们仨估计都被那小流氓给打重伤了,那家伙抄着啤酒瓶就往人脑袋上砸啊。哦对了对了!我那想去阻止他们的那小伙计也被他们打伤了!”
言彻在另一边被一个民警询问,这个晚上似乎出事的地方不少,派出所留下执勤的民警就剩下那么两三个了,简舒月坐在一边,暂时没人顾得上理她。
其实这事儿说大也不大,东顺三个搬家工人喝酒喝上头了,遇到了一个平日里很难有机会搭上话的年轻漂亮的女人,于是趁着酒劲耍无赖。但他们表明了只是因为想拉私活所以才追着简舒月要联系方式,压根不承认自己有什么龌龊的想法。
“那两个人说,他们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敲过几次我的门,大概是想确认我是不是单身住户把。但具体想做什么,我不清楚,他们当然也不会明说,毕竟如果是正常的需求的话,不会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摸摸去敲门。”
当她坐在椅子上被民警询问记录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逐渐放松了些,但脸色还有些紧绷,尤其是在头顶白织灯的照耀下,她原本白皙精致的脸蛋看起来十分苍白。
即便如此,她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坐姿,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并在回答问题的间隙礼貌谢绝了一个民警送来的爱心毛毯,“谢谢,我不冷。”
她回了下头,看到了坐在另一边的言彻。
他一身漆黑,上半身靠在椅背上,不说话的时候嘴唇抿着,明明刚经过一场暴力,他的侧脸看起来却极其沉静。简舒月看到他张口回答民警的话,但因为距离有点远听不见说了什么。
她眯起眼睛,还是试图从那双英俊的眉眼里,想要看到一些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十六年?
十六年零三个月。
恍惚间简舒月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就好像眼下的场景是小时候他们犯错被抓的时候,正双双面对长辈们严厉的询问。
她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如果真是那个时候,犯错的那个人一定是她,把人打的鼻青脸肿鲜血直流的也肯定是她,而他一点错都没有,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她连累的无辜者。
明明他才是一个漂亮夺目,听话懂事的好孩子,那个最应该拥有一个完美学历和人生的人。而她自小暴躁乖戾,有着天生的暴力倾向和捉弄人的坏心眼,无论是街上认识她的那些街坊邻居还是她的亲生父母,都觉得她长大后一定会惹出更大的事端来。
“简小姐,你没事吧?”
民警见她忽然笑起来,都愣住了。
“没事。”简舒月抬起手,把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放到耳后,轻声说:“只是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只是想打包个晚饭而已,早知道就点外卖了呢。”她叹了口气,仿佛在责怪自己惹出了事端。
年轻的民警连忙道:“不要这么想简小姐,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骚扰你的人。”
“你认识那个人吗?”民警见她往那边看了好几次,每次目光都停留好几秒,忍不住揶揄道:“也算是个见义勇为的帅哥了,就算之前不认识现在也认识了吧。”
简舒月笑了笑。。
那笑容跟她刚才礼貌道谢时的不一样,笑意从她的眼底慢慢蔓延出来,就连苍白的脸颊也仿佛瞬间恢复了一些气色。
“是啊。”
我们认识很久了。
她在心里说。
“有监控在,那三个人再狡辩也没有用,放心吧,后续的处理明天或者后天我们会电话联系你。”民警想了想又提醒道:“你住的那边本来就挺乱,多注意一点,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及时报警吧,这么晚了,我们派个车送你回去,你就别再打车了。”
“谢谢您,那言……那个帮我的那个人,他什么时候才能走?”
民警回答她还要等一会儿,简舒月说:“我刚才太害怕,连声谢谢都没跟他说,可以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吗?”
这当然没问题,毕竟人家是见义勇为,不是罪犯。
简舒月走过去的时候,注意到他骤然绷紧的下颚线。
民警识趣的给了他们一些空间,去一边吃宵夜了。
他起身站了起来,简舒月不得不抬头看着他的脸,“你……有受伤吗?”
就像刚才她对民警说的那样,别说是道谢了,从刚才见面开始,她就一直都没有真正的面对他。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已经摘下了帽子,利落的男士短发下,是一张早已褪去稚气的,完全属于成熟男人的脸庞。
“没有。”他回答了两个字,神色有些紧绷,简舒月注意到他把那双沾着别人血的手背到了身后,似乎在刻意避开她不让她看到。
可她今天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利落又凶狠的打架方式,面对民警时的冷静和沉稳,还有无数个避开与她眼神对视的瞬间。
“阿彻。”简舒月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你还记得我,是不是?我是简舒月。”
她能听到门外民警一边吃宵夜一边谈话的声音,隔壁有人接电话的声音,甚至是自己缓缓加速的心跳声都清清楚楚。
头顶的灯光照的她有些不舒服,就连空气里似乎也掺杂了一些不太好闻的味道。
终于,在不止沉默了多少秒之后,他点点头,开口说道:“我进烧烤店的时候,没想到帮的人是你,真巧。”
“那三个人我认识,我跟他们在一个地方上班,都是帮人搬家的活。白天干了一天体力活的工人,晚上也比较容易出现这种喝多了酒闹事的事情,我见识过很多次了。这次严重了些,吓到你了吧,抱歉。”
一番话说的客客气气,既交代了他出现在那里并且帮她解围的原因,还顺便告诉了她,他现在跟那三个人一样,同样的身份,干着同样的活。
像个陌生人。
又或许比陌生人好一点吧,多年之后的重逢,意料之外认识的熟人,也仅此而已。
平静又陌生的,仿佛压根不是那个刚刚还帮她把同事狠狠揍了一顿的人。
简舒月沉默着看着他,良久后才学着他的语气平淡的说:“那真是很巧,谢谢你了。”
转身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她的脸上又恢复成来时的那样平静。
民警很好心的送她回了小区,并且委婉的对她表示,那三个知道她的地址,如果可以的话,在搬家之前最好找个其他住的地方,反正这里也快拆迁了,到时候所有住户搬家搬的都差不多,那帮人指不定还想着要报复。
“谢谢您,我会考虑的。”简舒月忽然想起了什么,“啊对了,我刚才走得急,那个帮我忙的人……他也算是我的恩人了,我刚才光问了他的名字,没好意思要联系方式……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烦您把他留下的电话给我呢?当然如果不符合规定的话就算了,我自己想别的办法……”
她的脸上透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羞涩,开车送她回来的民警一看便了然了,别说是刚刚被从坏人手里得救的女孩子了。就算是他们看了那前后不过几分钟的监控,都觉得帅得不行。
“这个没什么,就当是刚才登记的时候你自己看到了嘛。”民警笑着说:“这小伙子,真不错。当时看监控他打那几个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女朋友受骚扰了,把人揍那么狠,看样子散打应该学了至少得几年了,还好他收敛了,不然真把人打出个好歹来,那三个小流氓肯定要嚷嚷着告他了。”
她想起言彻对那三个人动手的样子,虽然看上去狠,但也的确是收敛了。光是当时东顺要拿酒瓶子砸他反被他夺走那一下,只要他下狠手,那东顺肯定会少半条命。
简舒月把那串号码存了起来,跟民警道了谢。
其实她当然可以跟言彻要这个联系方式,可是刚才的情景,他看上去像是不想再跟她说一句话。
就算是她要了,他给了,也许都不会想要再跟她有什么联系。
但她不一样。
这么多年了……
她时常幻想两个人以各种形式的重逢,也许是在某个天某个时刻双双回到老家那条既熟悉又陌生的街上,也许是在多年后双方谁的结婚典礼上,也许是在另一个国家里,彼此都拥有不同的人生的时候……
却万万没想到,会在今天,就再刚刚。
她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又想起他那双冷淡又沉静的双眸。
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从心底蔓延出来,紧接着是莫名其妙的愤怒,这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彼此缠绕又相互冲撞着,另她的呼吸都变得不稳起来。
莫名其妙的消失那么久,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眼前。
当初她答应那个临终的老人要好好照顾这个看似‘柔弱’孤苦无依的弟弟,而不是只像年幼时候那般只当做一个好玩的‘玩具’。于是她铆足了劲想要奋发图强,可人家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真的是一个人吗?
毫无疑问,是的。
哪怕变了一副模样,性格身材气质都天差地别,但毫无疑问,那就是她惦记了很多年的阿彻。
虽然目前是搬家工人,但男主不穷,雷这一点的可以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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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0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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