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达成,执行却成了问题。
黎茉的周末依旧很忙,没时间出来陪他学习,梁辛崇虽然对此很失望,但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提出了替代方案:“那就中午,午休有两个小时呢。”
黎茉没有什么异议。
在哪里补习都一样,反正像她们走读生,本来也是没有宿舍给她们待的。
于是,一种奇特的午间补习模式开始了。
每天中午放学铃一响,梁辛崇就像得了指令的猎犬,第一个冲出教室。
他不去食堂,而是直奔校门外那几个他早已摸清的美味摊点,风雨无阻地买回两份热气腾腾的午餐。
而黎茉则会先去一趟书店,或是留在教室完成上午的一点零碎作业,等他回来。
起初,他们就在教室里进行他们的“交易”。
梁辛崇似乎想要把整条美食街的美食都给她来一遍,几乎每天不重样。
献宝似的将饭盒一一打开,嘴里还不停介绍:“今天的是烧烤,我看跟你家卖的不一样,你品鉴一下!”
“这是烧鸭拼叉烧,双拼!”
“海鲜粥,养胃的……”
黎茉则在饭后,摊开笔记本,化身最严格的黎老师,从最基础的公式开始,为他梳理知识点。
梁辛崇虽然基础薄弱,但胜在脑子不笨,尤其是在黎茉面前,那点好胜心和表现欲被激发出来,竟也听得格外专注。
但教室终究不是长久之地。
虽说走读生中午可以留在教室,但陆陆续续总会有其他同学回来休息或学习。
他们这边一个讲一个听,难免会引来好奇的目光和低低的窃语。
黎茉倒不十分在意,但梁辛崇却敏感地察觉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第三天中午,梁辛崇吃完最后一口饭,利落地收拾好饭盒,神秘兮兮地对黎茉说。
他带着她,穿过教学楼,来到了相对僻静的明德楼。
这里多是美术、音乐等功能教室,中午时分几乎空无一人。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光柱中安静地舞蹈,走廊里回响着他们的脚步声。
梁辛崇熟门熟路地推开一间闲置的画室。里面散落着一些蒙尘的画架和静物,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铅笔屑的味道。他将靠窗的两个画架挪开,清出一张旧课桌,又用纸巾仔细擦干净两张凳子。
“怎么样,梁氏秘密基地,安静吧?”他得意地挑眉,额角因为刚才的劳动渗出细小的汗珠。
黎茉环顾四周,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树冠,蝉鸣声隐约传来,室内一片静谧安然。她点了点头,唇角有清浅的笑意:“还不错。”
从此,这间充满艺术气息的闲置画室,成了他们专属的午间课堂。
这里比教室更自由,也更放松。
黎茉讲解题目时,偶尔会用粉笔在废弃的黑板上写写画画。
梁辛崇听得投入时,会无意识地咬着笔帽,眉头紧锁;豁然开朗时,则会眼睛一亮,用那种“原来如此”的眼神看向黎茉,让她心里莫名生出一点小小的成就感。
他们严格遵守时间。
高效学习四十分钟后,黎茉会设定一个闹钟。
她说:“每天午休休息半小时,不然下午上课我会困。”
梁辛崇自然不会反对。
每天给他补习结束后,她便会自顾自地找一张还算干净的画凳,背靠着墙壁,闭上眼睛小憩。
起初梁辛崇还精神奕奕,试图在她睡觉时看看漫画或者玩玩手机。
但画室太静,阳光太暖,身旁女孩的呼吸轻浅而规律,像一首无声的催眠曲。
没过几天,他也抵挡不住这静谧氛围的侵袭,学着黎茉的样子,靠在另一边的墙上,沉沉睡去。
午后的阳光缓缓移动,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温柔地笼罩在一起。
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翩跹起舞,仿佛在守护着这对少年少女短暂而纯粹的休憩时光。
直到清脆的闹铃声划破宁静。
黎茉总是先醒来,眼神会有一瞬间的迷蒙,像蒙着水雾的茉莉。
她轻轻揉揉眼睛,整理一下睡得有些蓬松的马尾,乎在她醒来的下一秒,梁辛崇也会跟着惊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在她投过来疑惑目光时,会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该走了?”
“嗯。”黎茉收起书本和笔记。
两人前一后走出明德楼,融入午后涌向教学楼的人群。
睡饱了的梁辛崇重新变得精神起来,时不时侧过头跟黎茉说几句班上的趣事,或是抱怨下午又是“灭绝师太”的课。
黎茉大多安静地听着,偶尔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眉眼弯弯。
黎茉有时候嫌他烦说:“你怎么跟其他人说起来的不希望。”
“我怎么样?”
“你……”黎茉说不上来。
她记得自己刚入学的时候,听说过很多有关于梁辛崇的传言。
什么家境好,难追,追她的女孩子很多,但是他都不怎么搭理人,是天子骄子,是高岭之花……
总之就是一点儿都不一样就是了。
但如今她面前的梁辛崇呢?
像一条围着小主人转悠打转,摇晃尾巴吐舌头的小狗。
黎茉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的心里,梁辛崇会是这样的一个形象,她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而后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我怎么样啊?”梁辛崇追问。
黎茉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一个不算差的形象吧。”
梁辛崇也不知道是哪个筋搭错了,她刚才也不过只是随口一说,他就非要追问,从画室追问到教室。
黎茉终于忍无可忍,在纸上画了一条小狗狗丢过去。
梁辛崇捧着那个画着小狗的纸条,笑得很开心。
黎茉当时想,梁辛崇这个人是真的很幼稚。
但后来黎茉发现,不只是十七岁的梁辛崇幼稚,多年后的他也一样。
这段午间的补习时光,成为了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她们的关系越来越近,就像明德楼窗外那棵老樟树的叶子,在不知不觉间又稠密了几分。
他们的午间补课已成默契,那间充满松节油和铅笔屑味道的画室,成了喧嚣校园里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密角落。
这天,黎茉讲解完一道经典的力学受力分析题,看着梁辛崇在草稿纸上顺利地推导出答案,满意地点点头。
她在心想,虽然梁辛崇在粤海中学考倒数,但也并非是笨蛋,去普高也会是中上游的水平。
仔细跟他说清楚的话,他其实也是能够学会的。
真是孺子可教也。
至少黎茉老师本人是比较满意的。
起初,黎茉以为梁辛崇所谓的“补课”不过是变着法儿给她带饭的借口,坚持不了几天。
毕竟,他“不学无术”的形象深入人心。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梁辛崇这次是动了真格。
他不仅每天准时出现在画室,笔记本上更是记得密密麻麻,遇到不懂的问题会反复追问,直到彻底弄懂为止。
他甚至会主动找类似的题型来练习,带着一种不服输的狠劲儿。
“终于肯悬崖勒马,发愤图强了?”
某天,看着梁辛崇顺利解出一道之前总是卡壳的数学题,黎茉忍不住放下笔,带着几分戏谑开口。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含笑的眼角跳跃。
梁辛崇正为自己的进步暗自得意,闻言抬起头,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目光,耳根微热,却故作潇洒地转着笔:“那是,总不能一直当班级吊车尾,给我们黎老师丢人不是?”
每周一是黎茉最困最累的时候。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学习,加上昨晚在店里帮忙到很晚,一阵强烈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
她甚至没来得及像往常一样设定闹钟,刚说完“休息一下”,眼皮就沉沉合上,握着笔的手松垮下来,枕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她睡着了。
梁辛崇正准备拿出手机看时间,见状动作瞬间定格。
他保持着那个半起身的姿势,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坐了回去,生怕一点声响都会惊扰了这片突如其来的宁静。
画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她清浅的呼吸声。
阳光正好,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毫不吝啬地倾泻下来,有一束不偏不倚,正落在黎茉的侧脸上,将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清晰可见,像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光。
光线有些刺眼,睡梦中的黎茉似乎无意识地蹙了蹙眉,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梁辛崇的心也跟着那睫毛的颤动微微一紧。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起身,动作轻缓得如同猫科动物,走到窗边,伸手拉过了那面有些陈旧的、带着灰尘味的深蓝色窗帘。
“唰——”一声轻微的响动,光线被温柔地隔绝在外,画室内顿时暗了下来,仿佛从明媚的午后瞬间过渡到了静谧的黄昏。
只有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几缕光,像细长的金线,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亮痕。
他回到座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着睡觉,而是就这么侧着身,单手撑着脸颊,目光专注地落在黎茉的睡颜上。
褪去了平日里的那份刻意维持的冷静和疏离,此刻的她显得格外柔软,毫无防备。
马尾辫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调皮地垂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的嘴唇自然地抿着,透着淡淡的粉色,像初绽的花瓣。
梁辛崇看得有些出神。
他想起她讲解题目时认真的眼神,想起她拒绝他好意时倔强的嘴角,想起她偶尔被他逗笑时,那昙花一现却足以点亮他整个世界的笑容。
而现在,她就安安静静地睡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呼吸清浅,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放缓了节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似乎也停止了舞动,生怕打扰这份宁静。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胳膊渐渐有些发麻,却舍不得动一下,仿佛在守护一个易碎的、美好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似乎响起了下雨的声音,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向地面。
声音惊动了黎茉。
黎茉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迷茫地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然后便对上了近在咫尺的、梁辛崇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目光。
既然躲不了,已经被发现了,他也不慌,干脆就继续这么直勾勾地继续盯着她看。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或戏谑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柔软而专注的情绪,像夏日雨后澄澈的夜空,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黎茉瞬间清醒了大半,下意识地直起身子:“我……我睡了很久?”
梁辛崇也慢慢坐正,掩饰性地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胳膊,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调调,眼神却有些不自然地飘向别处:“没多久,就十几分钟。”
“现在天怎么这么黑,多少点了?”她揉了揉眼睛。
“距离预备铃还有差不多二十分钟。”
他指了指被拉上的窗帘,解释“那个……刚才太阳太晒了,但是现在外面好像下起了雨,所以教室里没有什么光。”
梁辛崇又起身,把窗帘给打开。
黎茉看向窗外。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骤然暗沉下来,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很快连成一片雨幕,世界变得朦胧而喧嚣。
“这雨下得很大。”梁辛崇重新走回来。
忽然,梁辛崇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了那个银色的随身听和那副熟悉的耳机。
他犹豫了一下,侧过身,将其中一只耳机递向黎茉。
“要听吗?”他的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黎茉看着他指尖勾着的白色耳机,微微怔住。
梁辛崇连忙补充,语气带了点刻意的随意:“是孙燕姿的《雨天》,很好听的”
黎茉看着他有些紧张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她心中微微一动,像被羽毛轻轻搔过。
“好。”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接过了那只耳机,轻轻塞入耳中,戴上耳机低下头,掩饰着自己莫名加快的心跳和微微发烫的耳根,“谢谢。”
几乎是同时,耳机里传来孙燕姿清澈而带着淡淡忧伤的嗓音:
“站在十字路的交点,该怎么走,我却只剩回头……”
熟悉的旋律和着窗外的雨声,瞬间构筑了一个独立而私密的空间。
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音乐在耳膜上轻柔地震动,以及身旁少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各自趴在桌子上,头朝着对方的方向。
黎茉能感觉到耳机线传来的轻微牵扯感,她闭上眼睛,任由歌声和雨声将自己包裹。
“谁能体谅,我的雨天……”
在这一刻,所有的习题、家庭的烦恼、未来的迷茫似乎都暂时远去。
只剩下这个静谧的角落,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和这首共享的歌。
听着听着,连续午休养成的生物钟开始发挥作用,加上音乐舒缓的节奏和雨声的白噪音,困意渐渐袭来。
黎茉的意识开始模糊,握着耳机的手慢慢松开。
梁辛崇听着歌,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身旁的女孩。
他看到她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眼睫安静地垂落,像是蝴蝶收起了翅膀。他知道,她又睡着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收回耳机,就这么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她。
随身听里的歌单循环到了下一首,但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只集中在左耳那共享的音乐,和眼前的她上。
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水汽氤氲了玻璃。
在这间被雨声和音乐包裹的废弃画室里,时间再一次为他们停下了脚步。
少年听着歌,看着熟睡的少女,只觉得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的柔软情绪填满。
他小心翼翼地,也跟着趴了下来,将头枕在手臂上,面向着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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