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她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选择闭口不言。
敲门声很沉重,响起的间隔很长,就好像敲门的是个垂垂老矣的人,可敲击的力度却很大,震得门板都在颤。
四喜和大黄这时候已经听到动静跑出来了,听到这诡异的声音,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夜里风沙在黑漆漆的沙漠里咆哮,外头风声很大,也能听见狼嚎。
敲门声并没有因为没得到回应而就此消失,而是加速,以一个更高的频率开始敲击。
咚咚咚——
咚咚咚——
愈发急促。
四喜冲我做手语:“掌柜的,要开门吗?”
大黄胆怯地缩在桌子后面,一直没吭气。
上次开门,迎来的是一尊孔武有力的仙家,一招就放倒我们三个人,我们三个被当腊肉一样挂在树上,吃尽了苦头。
这一次还不知道是哪位神仙。
其实这种情况我们之前也经常碰到,过路精疲力尽的客人,穷凶极恶的歹徒,求援的客商,那时候我们对这些情况还算有所掌控,所以还没有那么警惕。
现在有了前车之鉴,就有点麻烦了。
但这个敲门声明显诡异,说是求援者吧,力气有点太大了,说是歹徒,频率也有点对不上。
我想了想,说:“开吧。”
这里是阳关,若真是求援的人,除了这里也没有任何去处,我要是不肯放他进来,这个人可能就会死掉。
四喜二话不说,走过去开了门。
风声鼓动,黑沉的夜里,一个瘦削的老人站在门前,衣衫褴褛,脸部凹陷,沾满红血丝的眼珠扫向我们。
这个人相貌过于骇人,我看到也吓了一跳。
他咳嗽了一声,怯怯地道:“掌柜的,可以给点水喝吗?”声音非常嘶哑。
我让大黄把他扶到桌上,给了一壶水,那老头眼珠转都不带转一下地盯着水壶,却迟迟没有伸手,而是缩着脖子看我。
我说:“喝吧。”
他这才颤巍巍地捧起水壶,贪婪地吞咽起来,末了,慌慌张张地道谢。
“老人家,你这是怎么了?”我问他。
于是他便哆哆嗦嗦地解释起来,这个人口音有点重,话的内容大概是同商队走散了,身上受伤,水壶也空了,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发现有亮光,所以想着来求援云云。
很正常的一番说辞,我们以前也经常碰到这些人,也没有多想。
他边说边把身上一个破破烂烂的包裹打开,里头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水囊,还有不少乱糟糟的沙砾。
我看他身上还有几道血渍,就让大黄给他包扎了下伤口,道:“老人家,今天你就在此歇下,我在二楼给你留间客房,包裹就放在客堂吧,我给你灌好水。”
老者连连道谢,混浊的眼睛在厅里扫视一圈,在看见白衣女子的时候,微微一怔。
“这位是……?”
“小店的客人。”我走到老头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夜色已深,我安排好房间之后,照常打地铺睡在客堂,这几天想事情很多,容易累,意识很快模糊起来。
三更天的时候,客堂里果然响起极轻的脚步声,我睁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一个黑影正缓缓逼近柜台,在里头一阵翻找,动作很轻,要是我此时还睡着,必然发现不了。
我懒得再装,索性点起蜡烛,站了起来。
“老人家,这是做什么?”我冷哼了一声。
黑影一惊,想要躲藏,但早已无路可退,四喜和大黄冲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摇晃的烛火中,果不其然露出那张苍老的脸,此时他正佝偻着背,鲜红的眼珠凶狠地瞪着我。
“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同意把包裹放到客堂的那一刻起。”
老头凶神恶煞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困惑。
我好心解释道:“在沙漠里讨生活的人,绝不会让包袱离开自己的视线,那是要命的事,你根本不是什么行商。”
那老头闻言,瞬时暴动,我完全没料到他出手这样迅速,一个呼吸之间,瘦骨嶙峋的一双指掌已经直奔我面门而来。
我虽说没什么大的本事,但也不至于一招就叫人得手,右臂格挡住对方来势汹汹的第一击,只感觉震得人骨骼发麻,脚下泄力,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只一击我便感觉到不对头来,这老头的掌力明显远甚常人,多半有些道行。
我揉揉右肩,直呼郁闷,我开客栈这些年里,见过的修道者极为少见,不要说在这里,就是放眼整个天下,都是修道者鲜寻常人多,这短短几天,竟一下子让我碰见两个。
也不知道我这小小的一家客栈,能不能容得下这两尊神仙。
越是紧张我就越容易胡思乱想,我觉得现在的仙家门派真是没落了,教学质量下降得厉害,他们不是讲究什么仁义礼智信吗,我看白衣女子和这老头是一点都没学到,一个吊我上树,一个偷我东西,对待普通老百姓一点都不温和。
我脑子里乱糟糟一片,那死老头已经跟蝗虫一样冲上来了,揪着我的命门打,动作凌厉且凶残,我真怀疑要是一拳让他打到,这张原本还算顺眼的脸都会破相。
四喜和大黄虽说很有些力气,但终究只是普通人而已,在实力上远远比不上这老头,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大黄给我鼓劲,嗓门忒大。
其实他们不在还好,在了反而是麻烦。
要不是伙计看着,我准要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扣他眼珠子,咬他手之类的,但他俩在,我还得端着掌柜的面子,真是憋屈!
老头见一时半会还拿不下我,动作更快了,我看见他的拳头几乎晃出了残影,眼角都跟着抽搐。
这哪是什么老头,分明是阎罗老儿,拳脚之下,客堂里叮铃哐啷的,原本就不多的摆设纷纷被砸了个稀巴烂,我简直心痛死了。
该死的,原本只以为是个老贼,谁知道这家伙这么能打!我手心冒汗,已经有败阵的架势。
脚下一个不稳当,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鹰一样的手掌已经近在眼前。
我知道自己完了。
只是痛楚并没有如期到来,我睁开眼,发现老头的手臂已被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抓住,就在距我分毫的距离。
破老头脸几乎皱成了一团,脸涨的通红,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我眼前又是一道白影闪过,老头整个人被扔出了门外,只听扑通一声闷响,头一下子倒栽进沙里,没了动静。
厅里静悄悄的,我们兄弟三人齐刷刷向救世主投向感激的眼神。
“早看这老头不对劲……你们三个干嘛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救世主拍拍手,态度一如既往恶劣。
还没等我说话,那老头已经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子里窜了出来。
我以为他还想做些什么,没想到他一看见白衣女子的脸,就像活见鬼似的,面露惊恐,喉咙里发出一阵拉风箱似的破锣声:“周云芷?!居然真是你这个女魔头!”
偷东西的老头像一条泥鳅一样逃走了。
我望向白衣女子:“女侠,他认识你?”
白衣女子,不,应该说是周云芷,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我有通缉令,上面的画像很清楚,他认识我很正常。”
一片死寂。
我现在真的很想死。
现在跟我们纠缠不清的仙家,居然是个通缉要犯?刚才那个老头叫她什么“女魔头”,她到底多恐怖?
我只是平平无奇一个掌柜,为什么短短十几天里人生忽然变得这么精彩?人生大梦一场,我只是想赚点小钱,何至于这么倒霉呢?
我心里跑马,脸上倒装得很镇静,客气道:“多谢周姑娘相助。”
周云芷歪着头看我,然后忽然露出一个很轻的笑,道:“你不害怕我?”
我道:“怎么可能。”
我当然害怕,害怕得要死。
我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有话要说,于是回过身,冲大黄和四喜使了个眼色。
大黄有些犹豫,但四喜把他拉走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和周云芷两人。
我道:“周姑娘,你其实早就看出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了吧?”
周云芷并不意外,道:“当然,我师兄千般万般好,可你只像个跳梁小丑,当然不可能是他。”
我一听这话便放心了,便道:“周姑娘,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并非你要找的人,您就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马可行?”
周云芷摇头。
我被她搞得有些迷糊,道:“周姑娘,你来这儿本来就是为了找你师兄的,现在你都知道他不在这儿了,还要做什么?”
周云芷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道:“你先前不是问我,如果你真是我要找的人,我为什么没第一时间看出来吗?”
她接着轻叹了口气,神情忽然间十分落寞,道:“因为我太久没见我师兄,已经有点忘记他的样子了,我看话本里说,一个人重视另一个人,会说对方化成灰他也认识,可我做不到。”
“师兄走的太早了,那时候我压根没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也没有好好记住他的样子。”
“你跟我师兄长得很像,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是他,可我师兄是那么好的人,他不可能是你现在这副模样。”
我有点纳闷,道:“什么样子?”
“胡子不刮,头发不理,连个老头子都打不过……我师兄不可能把自己搞成这样,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看看,这姑娘说归说,还顺道数落我一遍。
看来那个什么师兄在她心里地位真的很高。
周云芷现在身上疑点很多,通缉的事我是压根不敢问,而且她把这事当喝水一样说出来,我感觉更是十分惊悚。
七讲八讲的,周云芷还是不肯离开这里,我还是没法正常开店,心里有些窝火,问她为什么,她又不肯说。
人逢苦事精神不爽,我肺都气疼了。
两个人正僵持,气氛紧张。
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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