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15日酷热
七月的日头毒辣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午后的县城静得出奇,连狗都趴在阴凉处吐着舌头。我刚从学校补课回来,汗水已经浸透了校服的后背。
说起来,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期末考,似乎已经很久没去看过贺兰了,她只找过我一次,让我好好考试,不要老去找她,而后匆匆离开。
我推开贺兰家的院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院子里静悄悄的,梨树在烈日下耷拉着叶子,几只麻雀在枝桠间有气无力地啾鸣。
贺兰独自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机械地扇着风。她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眼神空洞,眼里充斥着红血丝,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般。
“贺兰?”我轻声唤她。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聚焦。“你来了。”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衬衫,袖子上别着一小块黑布。心里猛地一沉,我明白了。那个缠绵病榻许久的妇人,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酷暑。
“什么时候的事?”我在她身边坐下,门槛被晒得发烫。
“前天夜里。”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刚开始精神好起来我就知道了,走得时候没那么痛苦。”
我们沉默地坐着,热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在院子里打着旋儿。屋檐下的药罐还在,只是不再冒着热气;晾晒的草药已经收起来了,院子里空了一大片。生活的痕迹还在,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却不在了。
“后事......”我迟疑着开口,有些欲言又止。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去面对失去母亲这样的悲痛?难道我在她心里连朋友都不算吗?
我很内疚,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呢?我应该早些察觉她的不对劲的……
可是想来想去只是因为心疼,我不能怪她,也没有立场,她有自己的选择。
“都办完了。”她打断我,目光依然空洞地望着前方,“张婶她们帮忙操持的,很简单。”
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任何“节哀顺变”的客套话,对这个十七岁就失去至亲的少女来说,都显得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我给你倒碗水。”她终于站起身,动作有些蹒跚。
我跟着她走进屋里。原本堆满药瓶的桌子已经收拾干净,只剩下一个相框,里面是她和母亲的合影。照片上的贺兰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扎着马尾辫,笑得一脸灿烂,依偎在母亲身边。那时的她,眼里还没有这么多沉重。
她端来一碗凉白开,手指在碗沿微微发抖。“医生说,妈妈最后这段时间其实很痛苦。”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现在她不用再受苦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接过碗,小口喝着。水很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却解不了心里的燥热。
“这些课本,”她指了指墙角堆放整齐的书籍,“你拿回去吧,我用不上了。”
“你可以继续......”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想再劝劝她,也许在人家母亲刚刚离世时说这些有些不合时宜,但我不忍心看她放弃。
“许淮安。”她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里透着疲惫,“让我静一静,好吗?”
我放下碗,默默收拾起那些课本。书页间还夹着她工整的笔记,页脚因为反复翻阅已经起了毛边。那个在石桌前认真学习的少女,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她。她依然坐在门槛上,背影在灼热的空气中微微晃动,单薄得像随时会消散。
“我明天再来。”我说。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走出院子,烈日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抱着那摞课本,心里沉甸甸的。在这个酷热的七月下午,一个少女永远地告别了她的少女时代。而我能做的,只是抱着一摞再也用不上的课本,走在滚烫的黄土路上。
远处传来卖西瓜的吆喝声,悠长而慵懒。生活还在继续,只是对有些人来说,已经永远地改变了模样。
那天晚上,我梦见贺兰还是早市上那个系着粉色头巾的卖梨姑娘,眼睛弯成月牙,正在和邻摊的小狗玩耍。醒来时,枕头上湿了一片。
为什么命运会这样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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