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苍山,微雪宫。

暮苍峰的琼树依然向下飘落着轻羽般的花瓣。

叶灼站在树下,接过四宫主风姜递来的剔透玉盏,掀了盖子,浅饮一口。

“桂花蜜露,去年埋的,怎么样?”

四宫主炼毒制药之余,偶尔也会研究些别的东西。

宫主微生弦坐在树下石桌前,笑眯眯放下手中玉盏:“真好,多谢阿姜。”

“阿灼觉得呢?”

叶灼:“。”

——看他反应,就知道这人觉得太甜,风姜面无表情把玉盏从他手里收走:“你不爱喝我喝。”

叶灼回归抱剑姿态。

那东西确实太甜。

想到什么,叶灼抛出几枚储物戒到桌上:“他们身上掉的。”

微生弦逐个拿起端详:“好东西。等我抹了神念,检查过再放进库里。”

武宗几人有多少家底,有待商榷,太皓太缁两位道宗太上长老,随身必然有珍稀宝物。

风姜支着下颌打量那几枚戒指,不一会儿,竟是冷冷哼笑一声。

风四宫主平日要炼丹配毒,头发只留到肩下三寸,在脑后松松绑成蝎尾。他今日身穿鲜红的束袖衣袍,其上用雪白丝线绣着大片蝎纹,原本眉眼就有些上挑,这一笑,更是显出些许乖僻的阴郁。

“白鹤黑鹤出手,也是大手笔了。还以为他们要再过几年,灵脉真用完了才会打苍山的主意,没想到这么快就图穷匕见。”

“说起来道宗上次见微生时,他可是根基大损,跌落至元婴了,”拨拉着几枚戒指,风姜若有所思,“等他们在银月坪杀了阿灼,微生境界跌落不足为惧,又常常在外走动,找个机会也解决掉,其它人云游在外没那么快回来——”

说到这里不由得睁大眼睛,指着自己:“那微雪宫不就只有我一个元婴了?”

微生弦欣然赞同:“若是如此,自然任人宰割,将灵脉拱手相让。”

风姜低语:“当心我毒死他们。”

“对你,倒未必赶尽杀绝。”微生弦笑说,“你一身医毒本领难得,他们大约会想办法拉拢你进丹宗吧。”

风姜:“也对。到那时候我就带着灵脉去投靠上清山,然后找个机会药死道宗上下,告慰你们在天之灵。”

微生弦:“如此甚好。”

然后友善提醒:“不过,区区两个渡劫,似乎还未能让阿灼成为在天之灵,本道长境界已回,道心圆满,此番也无法驾鹤西去了。”

计划未半而不能施行,风姜似有失落。

微生弦:“不过我料想,太皓太缁两位真人出手,阿灼固然能赢,但也要有所伤损。此番完好无损,可是境界有所突破?”

“未突破,”叶灼答,“另有际遇。”

“原来如此,”微生弦恍然,“怪不得观你近日气运冲霄,矫若惊龙,有遇强则强,逢凶化吉之相。”

叶灼:“我有没有说过,要你少看我气运。”

微生弦闭嘴。

“也不要看我的,”风姜说,“不想做了什么事都被看出来。”

“已经看了。”微生弦小声道,“阿姜,你过些日子恐添子女。”

“有人在说话?”风姜看都不看微生弦一眼:“我看还是先把他毒哑最好。想来我们内讧,上清山听了一定很高兴。”

微生弦深深叹气。

“所以说,还是山中安稳。”微生弦指节叩着石桌,“如今风雨飘摇,能引蛇出洞固然不错,可是你们看——恰是我闭死关,恰是所有人都在外云游,恰是那心有魔障的楼客来苍山索要地形图……”

“还恰有那个龙信——”风姜话说到一半,自觉咽下去。

微生弦:“——还恰有那对脾气火爆的楼家父母做出头鸟,如此连环妙计,再来一次,真怕你们招架不来。”

“这次有去无回,连阿灼一丝底细也未摸透,他们再出手也是一段时日后了。”微生弦看向叶灼,“微雪宫有我看着,他们无法踏入,阿灼近日还出去么?”

“我剑已成,不出去了。”叶灼道,“我想闭关。”

合体境界已臻圆满,虽然近日还有一二困惑未解,但也要着手探寻渡劫境界了。

风姜忽然笑起来:“阿灼合体期就能战胜两位渡劫,若再突破,岂非要去斩人仙了?”

“人仙出手我不知自己会如何,但你一定被斩。”叶灼看着风姜,“记得修炼。”

风姜:“……”

天赋所限体质不佳,困在元婴他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要像剑修那样不舍昼夜永远修炼吗?

他看得清楚,现在活着和他们说话的顶多是一半的叶灼罢了,另一半还在入定观冥呢!

“你们都待在苍山修炼,我也放心了。”微生弦笑道,“先前本道长闭死关,本是想悟渡劫之道,可惜未成,看来我的因缘还需再寻。”

“还有一事,”风姜懒散道:“萧镇宗这人我不了解,他帮道宗设局,你们两个怎么说?”

叶灼:“问海宗灵脉枯竭,他被道宗胁迫罢了。”

微生弦叹气:“世情如此,事关宗门兴亡,也不怪萧宗主。只是往后怕是不能再与他交往了。”

风姜了然:“那先不药他了。”

“对了,阿灼,你先前给的冰莲灵魄我入了药,余下一点制了香片,送你。”风姜说着向叶灼递去一个雕花镂银的香球,“那东西本就清冽,我又加了几样材料调配,可以清心静魂。”

叶灼收了:“多谢。”

微生弦轻轻笑:“你送他静心之物,岂不是多此一举?不如给我。”

“下次再有边角料我会记得你。”

“好了。阿姜,我先送你回药庐,然后也回幽草崖了。”微生弦起身,“再待下去有人恐怕要逐客了。”

叶灼:“那就不送。”

确实要逐客,他要修炼。

而且,最近经脉隐约有异,还未找出原因。

人声渐散,明月当空,在寒潭映出粼粼波光。

寒潭畔有一临水而设的石栈,接连天地,空寂清冷,是叶灼常用的修炼之地。

此时他正运转心法吸纳灵气,恢复修为,识海中推演两仪界域,隐有所悟。

同时,逐一检视经脉极细微处。

下一刻,叶灼蓦然睁眼。

寒潭潮声拍岸。

叶灼:“龙离渊,出来。”

是在“墨龙”与“离渊”之间折中的结果。

哗啦一声,寒潭波光中,墨龙半身浮出水中,

一对暗金竖瞳冷冷注视叶灼,似有不满。

离渊的声音忽然在叶灼识海响起。

——“你为什么要喊我‘龙离渊’?”

这龙给他传音,都不需先叩问识海屏障么?

这也是本命剑的缘故?

叶灼传音回他:“你无姓氏,叫着怪异。”

传音过程无甚阻碍,原来他给离渊传音也不需敲门。

——“这样叫岂非更加怪异?我就不会叫你‘人叶灼’,”离渊道,“何况我有姓氏,‘渊’即是我族姓。”

龙族习俗还真是奇怪。

叶灼越过此话题:“你来做什么?”

一个有些熟悉的剑匣凭空落在叶灼面前。

打开,是少时用过的怀袖剑。

叶灼不解:“给我做什么?”

“还你。”那条墨龙说,“我去了一个地方,叫幻云崖,它在那里很伤心。”

叶灼无甚反应,把剑匣推回离渊处:“我有别的剑了。”

墨龙之尾不满地拍了一下水面。

好心让叶灼看看他曾经的剑是不是需要关怀,得到的却是如此反应!

离渊:“你不关心?”

“不关心。”叶灼说,“怀袖非我本命剑,当年无剑,借用而已。”

说罢继续闭目修炼。

——竟然如此冷漠无情!

水声再响。

叶灼忍无可忍再度睁开眼睛,见那龙首已经到了自己近前,两只竖瞳幽幽盯着自己。

论体型,确实比东海初见时大了些。

“我在修炼,”叶灼说,“还有何事?”

“我在幻云崖听了一个故事。”离渊说。

“有一个修剑的门派,众人都说是灾祸之源,而后覆灭。那个门派名叫幻剑山庄,我看了他们的仙宫,觉得他们的剑一定很好。——你知道他们么?”

“不知道。”叶灼说,“人间的故事众说纷纭,你听过就算了。”

顿了顿,又说一句:“少发好心。”

“真的?”离渊有些不信,凑近叶灼打量。

却也的确没看出任何异样。

甚至觉得这人气色比刚醒来那会好了许多,月下观之,华美灼目。

难道他父母取名时已经预料到这人将来的长相?那也真是未卜先知。

被这样盯着,叶灼很想把龙脑袋拍开。

“你还有什么事?”叶灼说,“我要修炼。”

墨龙却是停顿,龙身出现一丝不自然的僵直。

半晌,忽然变回人形在叶灼对面坐下。

打量着他,似乎欲言又止。

叶灼:“你要换银子的话,去找微生弦。”

离渊:“?”

这人怎会想到此处?

几块金子而已,值当记到现在么?

“银子我已经会在凡间换了。”离渊说,“我是想问你,你真是人?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体质?”

叶灼身上运转的周天终于停了。

“我自然是人。你何出此言?”

离渊蹙眉:“可我近日修炼,觉得经脉根骨似乎……微有提升。最近并没做什么别的事情,想了想,只有来问你。”

他是隐渊墨龙,本族血脉已经极其强横,天资亦是龙界罕有,自开始修炼起就能把同辈龙族打得盘在柱子上哭了。按理说,血脉天赋已无法再提升才是。

所以此事才显得格外古怪,令他耿耿于怀。

叶灼定定看着离渊。

原来如此。

那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其实你说话不必如此含蓄。”月光下,叶灼双目缓慢阖起又睁开,依旧清寒。

的确,修仙禀赋乃是天定,纵有改变之法,也至多是将劣等天资提为中等下等,若是他的经脉体质,想再进一步都是夺天造化,怎会莫名其妙就发生了?

而他和离渊之间,不同寻常的事情只有一桩。

他说:“我亦如此。”

离渊的脑子似乎停止了片刻运转:“你也……?”

对此,叶灼根本不想说什么。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往这个方向演变的?他不明白。

“但是,”他说,“我今夜还要修炼。”

他的两仪界域真的还没推演完毕。

“在修炼什么,我帮你。”离渊幽幽道,“但经脉的事,我想还需要从长计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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