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后悔的感觉吗？查相和知道。

在石壁的外侧，当咒约一寸一寸从后肩褪色，取而代之的便是原本他脑海里关于战场上浑噩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清晰。

紧跟着，后悔就像是寒水一寸寸没过内脏，意识越是清醒，就越会在无孔不入的冰冷里翻滚沉浮，拍打出一浪一浪延绵不绝的悲伤。

为什么我会在战场上分神呢？

我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时候感觉头痛欲裂呢？

为什么当你孤注一掷来救我的时候，我却像是个被茫然填满的木偶一般傻站着呢？

查相和想不明白。

可越是想不明白，查相同最后那个从容不迫的释然笑容就越是在他的面前晃动，挥之不去。

如果说分离的一种遗憾是没能好好道别，那更深的一种就是分明来得及好好道别，却因为自己的错误没有去做吧。

查相和不止一次咀嚼这个念头。

在重新披回元老弟子袍服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下山之后的种种。

那时候，孤独的他在追杀里遇见了更危险的查相同，被他拎着衣领收为己用。

他看着他从一个冷酷的杀手一点点蜕变，亦或者说是伪装成一个轻浮的大师兄，委身求全于元老，逢场作戏于长老，喜怒无常于弟子，最后揽着他的肩膀说一大通歪理和鬼话，在不变的夜色里独自坐在屋顶上仰望天空，身形里压抑着的是浓浓的孤独。

孤独，查相和很明白这种情绪。

山上也好，山下也好，他都是孤独的，无声的。

其他人背地里将他称之为高冷，这也是他偶然听查相同提起才知道的。

查相和不喜欢山上独自跟在元老身后驻守冰冷的时候，却也不敢沉迷于查相同看似一惊一乍的交心。

毕竟越是互相理解，他就越是心惊于查相同每次都能看透自己的迷茫，或当面或背后地找个机会提点自己，直到自己恢复常态，甚至给他翻一个白眼让他快滚一边玩去。

“查相同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所以查相和真的不希望查相同是他的对手，与才能无关，至少，他是他这辈子里唯一的朋友。

“你没有忘记你的职责吧？”无需元老提醒，当每个与查相同分别的时刻，都会有他自己的声音跳出来提醒查相和，伴随着弟子名帖的明灭。

他是带着任务前来接近查相同的，其中最大的任务便是确认查相同的身份。

诚然，查相同已经通过他为跳板向枳元老宣誓效忠，背着他。

但背后，枳元老也不动声色地要他监视好查相同的一举一动，按时上报。

他想利用他走到巅峰，至少明面上是。而他想确认他是不是种子，又舍不下这柄锋利的矛。

查相和看着枳元老，看着查相同，总是有种想笑的**。

但他又没资格笑，因为他也是这等处境里的其中之一。

所以在林子里褪下外衫找到查相同肩膀上的前少帮印记时，查相和真的松了很大一口气——

至少，他们已经没有原则上不能共处的矛盾了。

“你说我害怕变化，那是因为我不信任与你、与五指堂的游丝一线。”

亦或者说，查相和真的太害怕失去这一切了。

他浸泡在堂口通向元老的冷潭里，一半是提线命令，一半是触碰取暖，清醒时从旁隔岸观火，沉浸时生怕浮生一梦。

查相同总笑他，说他一天天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但至少，当担心成了常态，查相同也就不怀疑那会与他有关，直到让查相和也放下不善言辞的样子与他大打一架，小事不管大事装听不见，放心地在队列里闭眼到天明。

他变了，但某种意义上越变越像是他。

当披上象征元老弟子之长的袍服时，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恍惚间倒好像自己接过了查相同的担子，润物无声地提点和保护师弟，继续进行这场发生在堇莱的围猎，直到——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青芒凝固，雕像静默。

铁笼面狠狠砸在殷刻熙的侧额，鲜血顺着发丝流下。

查相和重重一击打在他的身上，动作比起切磋和杀叛更像是泄愤。

殷刻熙无力抵挡，这深究起来又是因为查相和力量强大，与濒死的查可岁全然不同，甚至能压制青晶谷与他的共鸣。

他蜷着身体飞起，跌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无论是姿态还是垂下的耳朵和尾巴都让查相和感到无比的陌生，继而是愈发的愤怒。

“我甚至一直还在愚蠢地等着和你的不期而遇！”包括这次不假思索追着熟悉的气息期待而来！

无意去分析道别的种种是否全然算计，师兄轻浮成常态是否也迷惑了他的判断。

“哪怕是个已经被洗掉过往的陌生人！”分明只要能找到你就好！

某种绝望压倒了被欺骗的愤怒弥散在查相和的心间。

三更有一万种身份，一万种可能，一万种委屈求全甚至洗掉记忆的共存，可他偏偏就是那个元老的目标种子，偏偏就是那个最不能在他面前活下来的人。

还真可笑。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一步一步走近殷刻熙，查相和的眼神出奇的冷。

后者还在试图站起来，只是重伤的身体没有力气，更像是在青晶上挣扎，难看至极。

“说话。”查相和有些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踹翻过他的身体单膝压下。

“我问你还有没有什么遗言！”他又问了一次。

或许他的心里还在期待着什么，又或许他也恐惧着自己的期待。

不等殷刻熙回答，他反手幻出一刺双掌握住，高高举起，马上落下。

下一秒，一个硬物被扔到了查相和的脸上，那是姜西雀的折扇。

在那个瞬间，万千思绪涌起又好似全然空灵，他的脸上骤然变色，动作也就延误了一瞬。

趁着这一瞬的空档，殷刻熙用尽最后的力气挥起衣袖泼了他一脸咸腥——

那是来时他在“途归海”里舀出的海水。

五指堂名场面：

四个人四套情报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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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4章 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