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直到一切暂时安顿下来,李溪夏的脑袋也依然是木的。
程逝寒认识一个医师,是医治过虎泛天的旧人,神医宋礼德。
正巧程逝寒需要他,他也在附近,接到旧式的传书也就赶了过来。他倒要瞧瞧是谁终于想起了自己,多年未见的老友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再待真的见了面,他见到程逝寒极其错愕,再见余枕流心里更是大惊,肃穆了神色叫他赶紧把余枕流放在他的冰玉床上,自己又是施针又是抓药,一连忙活到第二天才勉强稳定了余枕流的身体。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熬药的活是李溪夏的,他在送汤药到门口的时候正听见这个医师在跳脚。
“身体虚成这个样子,根本就是被寄生了!”
“现在寄生的那东西虽然被你打死,但他体内那脆弱的平衡也完全被打破了。”
“以他目前的身体骨,根本撑不到明天晚上!”
“太恶毒了,实在太恶毒了!”
恶毒,恶毒,恶毒,实在太恶毒了!
宋医师每说一个恶毒,李溪夏的心头就抽动一次。
他在门口擦掉眼泪,进门的时刻头颅不自觉低下来。
宋礼德对他吩咐事情,他几乎都听不进去,要硬着头皮问上二次三次,惹得后者皱起眉来,露出“这娃娃怎的记性如此差劲”的表情。他拿李溪夏当个笨娃娃,说话也耐下性子慢下来,一句话拆成三句话,期间还要问他好几次听懂没有。
李溪夏不说话闷头做事,也不敢耽误药害了余哥哥病情,时时惊了情绪自己吓唬自己,人就显得更木了。
“好了,让他歇歇吧。”终于,余枕流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一下子认出了李溪夏,无神的眼睛挪向他,也不知道视线有没有真的落到他的身上。
李溪夏下意识想躲,脚上却似灌了千斤铁,还被身后忙活的宋礼德骂你是死人吗就这么干看着他,喂水啊!照顾啊!
李溪夏如梦初醒,拿水又怕烫了,试着又慢手慢脚的,被没耐心的宋礼德一把夺过给余枕流喂了下去,暴躁地让他再去烧些。
李溪夏分明听见了,人却动不起来。
他定定地看着余枕流,后者虽经打理但枯相满身,白发枯断更衬得面容憔悴,身子骨也像纸一样薄,哪还有当年红衣白马的风采。
“……”哗啦啦的水声灌满耳朵,三更河流的末端就在眼前。
在真正入海之前,它会这样慢慢渗透进地里,又猛地宽阔开来,直到彻底融入途归海里去。
途归,途归,徒劳,不归。李溪夏的脑袋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在坠下三更时便是掉在了这条河里,激起无尽的气泡,又不甘心。
他睁着眼,应该是睁着的,不停挣扎,像是要把眼前的气泡撕开,连着整条河流一起撕开。
但最后,这河还是在这,只是他被暗流托上了岸,呛了许多水,双膝泥泞、浑身湿透缩在街角被郝应台发现继而带回了家。
“无家可归了吗?”额头上覆盖着一只手,李溪夏勉强睁开眼睛,入眼是莫名的熟悉。
郝应台对他笑,但没有得到他的信任。
在前者出门后,他摸了好一遍房间,直到发现没有机关才暂时放下心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吗?”郝应台一直随口问着这些问题,多是找个话题与他说话。
李溪夏还是不肯开口,在他转身时总露出警惕的神色,继而又装的漫不经心。
“吓到了吗?”郝应台也不介意,告诉他自己给他留了东西吃,听见敲门声转身出去待客,全程没跟人提过他的存在。
为什么呢,但是,为什么呢?李溪夏不自觉咀嚼过两人的见面无数次。
郝应台没有害他,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余哥哥会……
他又是一阵惊厥,捂着心口栽倒下去,面庞倒映在河流上。
在那个瞬间,他仿佛又听见了余枕流的声音,同样的话从他嘴里出来更慵懒些,让人也不自觉打个哈欠,跟着倦倦的。
“无家可归了吗?”没怎么被晒过而显得有些白皙的手覆盖小狗的额头上,余枕流蹲在树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一向是有动物缘的,现在肩膀上也立着一只松鼠,咔嚓咔嚓啃着果子,碎屑落了枕流一肩。
“余哥哥,这是什么!”李溪夏那时更小,跑起来还不是很利索,惊喜地冲撞过去摸犬,吓得后者一退三尺远,呲牙对着他汪汪直叫。
哼,什么嘛!李溪夏一下子不高兴起来,还有点想揍它。
“嗯?”余枕流轻疑了一声,反应跟他才刚想起来李溪夏跟谁似的,看似慢悠悠实则精准迅速地拦腰抱住他,也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干嘛!”李溪夏很不爽,他才不是小孩子!
余枕流笑了一下,抱着他过去,拉着他的手去和小狗交朋友。
“那么小的狗狗,跟妈妈走散了吧。”他打着哈欠,教李溪夏好好照顾它,从拿水拿食到拿碗,给厨娘发现后一顿好骂,说那是宁含章专用的碗碗,你们倒拿去喂狗啦!
不是说小气之类的,他生了病碗是专用的,哪有这样挪用不说一声的,寨子里的碗不是多了去了吗,就差这一只嘛!
“对不起,我不知道……”碗是李溪夏拿的,骂是余枕流接的。
他老老实实道歉,迷迷糊糊的样子叫厨娘也骂不下去口,叨叨唠唠告诉他该拿拿,寨子里没那么小气,寻人说一声,别跟偷似的。
但是那时候你又不在。闻言,李溪夏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但他亏了心又不敢说话,心里跟堵着什么似的,闷闷不乐不肯讲话。
余枕流倒是没啥反应,该吃吃,该喝喝,该喂狗喂狗,该睡觉睡觉。
没过多久,他们的秘密叫宁含章发现,后者一高兴给他们说破了,狗也就顺势留在了虎皮寨,长大后高大威猛、威风凛凛,没少叫寨子里的孩子当马骑。
“我的,这是我的!”不过回到刚发现的时候,李溪夏再三对狗子宣誓主权,惹得宁含章也闹着抢,直到后面有了黑猫才作罢。
至今想来,他都觉得如梦一场,分明那时候热热闹闹的,怎么一瞬间散了,全都散了。
“滴答。”有什么东西滴在河面上荡开涟漪,李溪夏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落泪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是这滴泪水,就这样一点点溺毙在河流里,被铺天盖地的水流淹没得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报应吧。”
他喃喃道。
“这一定就是,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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