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给杨陆，不，是给杨家和冬岭留了礼物。

闯入门中，与鼻间血腥气同时闯入感官的是视线里大片交织的暗红与鲜红。

杨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那里面是他未曾想象过的人间炼狱——

在败相已显时，三更差人杀掉了祭坛里的所有人。

“你真是百密一疏啊。”刘一嗅着指尖，那儿还残留着酒气。

还记得吗，对栗彦涉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三更，而是蔓王。

而对蔓王的复苏来说，祭坛又是重中之重，所以杨家的那些小手段，根本不足以动摇栗彦涉对祭坛的掌控。

三更输了。

但杨家也没赢。

甚至从目的之一来说也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比三更更为惨烈。

“不、不，不不不不不——”刚笼上心头的不妙预感瞬间成了真实，杨琦不敢置信，徒劳地在堆叠的身体里找一个活人。

“……”很小的声音，布料的摩擦声。

杨琦抬起头来，那是祭坛上，祭桌下。

他飞奔过去，就见一个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庞正从它的下面缓缓挣扎。

说是陌生，自是因为多年未见，弟弟长大了。

说是熟悉，自是因为他们曾为旧识，是当时村里新搬来人家的最小的孩子，叫宁含意。

“含意，含意！”杨琦刚刚就是接到了他的消息。

他跑着，就见这个皮肤黑黑的少年继续蠕动，艰难地攀爬，直到半截身子彻底出了祭桌的帘布，腰下是空空如也的鲜红血痕。

“不——”脚步还来不及停下，杨琦的瞳孔徒劳地瞪大。他的嗓间发出不受控制的悲鸣，恍惚间还以为四周有什么敌袭，直到意识到，那声音竟是出自自己。

宁含意，宁含章的弟弟，当时威胁刘一带他去无蔓的少年。

正是因为他的存在，船上超了载，最后演化成了彼此的厮杀。

宁含意想要阻止，却被困在提灯里不能出去。

他意识到刘一远比他的外貌更为危险，却不知自己的悲剧才刚刚开始。

他被刘一抛下，找不到他的身影，也没找到自己的哥哥。

一番看不懂的动乱后，他发现即便自己想翻墙混入三更赌场内部也是徒劳，总出现在奇怪的空地里。

于是他选择快刀斩乱麻，仗着身手去挑战三更赌场，直接一路杀过去——

而后被人打成了重伤。

“我护着的人，你们也来要！”跌撞少年晕倒在段斜飞的院子里，杨陆护下了他。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儿不是久留之地，深思熟虑后将他送去了梅医馆。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梅医馆中立，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为了这么一个少年去冒犯她的，毕竟他们都不愿意因此和段斜飞翻脸——但如果，如果刘一一开始就知道“段斜飞”是假的，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夜，梅医馆很乱，被治好的少年失去了医馆的庇护，被刘一扣在了手里。

“请原谅我。”他要给杨陆准备一份礼物，一份足以让他刻骨铭心的礼物。

于是本来能逃掉的少年被带进了祭坛，又被怪物亲手实施了腰斩，传消息，直至引来杨琦。

“你为什么不救他啊……”声音变形到崩溃，杨琦眼睛不受控制地掉出泪来。

“不是说好了吗……”不是说好了吗，我负责在外面接应，你负责三更堂内部……

紫川堂不是你所监视的地方吗……为什么……为什么……

他扬起拳头，但杨陆也在落泪。

后者坚持不肯出声，豆大的泪水沿着脸颊不断滑下。

他。

他下不去手。

最后，那一拳狠狠砸在了墙上，杨琦悲鸣一声跑了出去。

他需要时间来接受自己所看见的一切。

杨明半抬起手，想拍拍杨陆，犹豫了片刻还是拍了拍他的肩头，随后追了出去。

再找到杨陆时，杨陆正坐在屋顶上，面前飘浮着一个透明的身影。

他听的很认真，都没有转头来看杨明。

“他受的刺激太大。”后者手上提着昏迷的杨琦，正好放在一旁。

他怕出事，把他打晕过去了。

“他来自河山村。”杨陆的声音很闷，说的是面前的灵魂。

三更破碎，杨明设好了超度的入口。

甚至有一个就在他的鱼篓里，于是四处可见这样濒临离开的身影。

“那个村子很小，不过很热闹，靠山，临河，外来人很多。”

“他在跟我说，村里一年一度的节日，叫什么我没听清。”

“村里的大人会在这一天做丸子，加上藕，很爽脆，个头很大，拳头那么大。”

“忙完的孩子每个人碗里都会有一个，带着汤，一口咬下去全是汁液。”

“他说，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有一种全年没白活的感觉……”

“你说，神明还在注视着我们吗？”恍惚间，杨陆又听见了像是某个少年的声音，带着些天真和稚嫩，随后被故意的玩笑话覆盖。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确聆听了他人的祈愿。

只是没来得及回应，便被来自海上的风吹散了。

鱼篓就在身边，透明的身影走向它，逐渐散去了。

在这样的入口旁，遇见熟悉的人当然也是很正常的。

黑肤的少年背着剑，是他以前练习的木剑，走过杨陆的面前。

杨陆看着他，依然悲伤，就这样看着他进去了鱼篓。

背后，白斗篷从怀里取出一只黑猫，拍了拍它的脊背。

那只老黑猫原本眼睛并不是绿的，而是黄色的，不过在生死之间感应到什么之后硬生生跑到了三更，和自己的小主人融合在了一起。

也正是黑猫儿的异动，引来了宁含章的弟弟宁含意，最后变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黑猫走到杨陆面前，盯着他，眼睛从碧绿变回珀黄。同样黑肤的少年亮着碧绿的眼眸对他一点头，抱着黑猫离开了。

“……”全程，杨琦没有醒来。

没人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陆抱起膝盖，捂住右臂，不再去看眼前的是非。

忽地，他问到：“不会那么多，就活不成吗？”

周围意识清醒的活人，自然只有杨明。

“就是为了更多人不会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们才在这里折腾嘛。”他说。

十个人来有十个人承受不住三更的酷刑，但只要有一个人挺住了剖脊之痛，接住了鬼物精华，那么突破它的机会，也就在眼前了。

这片黑暗再也不会降临了。

我们彻底冲出它了。

“杨大师还真是不会迷茫啊。”很轻，杨陆笑了一下：“这都让我们杨大师活明白了，走吧。”

“干啥去？”杨明跟着起身。

“搬松油，烧了它！”

“冬岭还要搜查吧。”

“那就等冬岭搜完，烧了它！不烧它我浑身难受。”

“诶，温老板那同意吗？”

“谁管他啊，他拦得住我？”

“是是是，我们陆少爷想做的事情——”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灰色的天空下，谁也没有注意到，屋顶右侧的后面站了一个黑色的斗篷。

那斗篷是全黑的样式，描着金边，和先前出现的任何一款斗篷的样式都不一样。

“啊。”他露出狰狞的笑容，露出一口过于洁白的牙齿：“看啊，我收获了什么？”

“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这地儿斗篷含量是不是也太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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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8章 满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