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尼罗河畔的晨雾还未散尽时,底比斯神庙的方尖碑已刺破云层,在朝阳下投下细长的影子。刘安章站在雅赫摩斯家族的队伍里,厚重的祭司袍下摆沾满了露水,冰凉的湿气顺着脚踝往上爬,像无数条细小的蛇。

今天是古埃及新年 “维普特伦佩特节”,标志着尼罗河泛滥季的结束与农耕季的开始。按照习俗,所有贵族都要到神庙参加祭祀,向阿蒙神献上祭品,祈求来年的丰收与胜利。可刘安章盯着自己被长袍遮住的胸口,那里的胀痛比昨日更甚,布条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 他宁愿待在偏院的泥地上抄写《亡灵书》,也不想踏入这座充斥着血腥与熏香的神庙。

“安卡,打起精神来。” 雅赫摩斯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穿着镶金的祭祀服,头戴阿提夫冠,侧脸在晨光中像被打磨过的黑曜石,“今天法老也会来,别出岔子。”

刘安章点点头,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他能感觉到周围贵族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他过于光滑的脖颈和紧抿的嘴唇上。自从声音彻底变尖后,他在公开场合几乎不说话,久而久之,“东方智者是个哑巴” 的流言就在贵族圈里悄悄传开了。

神庙广场上早已挤满了人。平民们跪在最外围,穿着粗麻布衣服,手里捧着自制的面包和莲花;祭司们站在祭坛周围,白袍上绣着阿蒙神的标志,手里拿着弯曲的权杖;而卡摩斯法老的队伍正从主神道走来,黄金战车碾过铺着的红布,车轮上的青铜装饰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刘安章的目光落在卡摩斯的脸上。法老今天换了顶蓝冠,左眼的刀疤在朝霞中泛着暗红色,像一条凝固的血痕。他的视线扫过人群,在刘安章身上停顿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 那笑容让刘安章后背发凉,想起了上次在神庙里被捏住下巴的屈辱。

祭祀仪式在主祭司的吟唱声中开始。先是焚香,三个祭司抬着巨大的香炉绕祭坛三周,**和没药的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接着是献酒,雅赫摩斯作为贵族代表,将一罐尼罗河的圣水倒在阿蒙神的雕像前,水流在花岗岩上蜿蜒,像一条细小的尼罗河。

“献祭!” 主祭司高声喊道,声音穿透烟雾,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

两个健壮的祭司牵着一头纯白的公牛走上祭坛。公牛的角被镀了金,身上披着绣着太阳圆盘的红布,却仍在不停地颤抖,蹄子在石板上刨出细碎刺耳的声响。它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哀鸣,听得刘安章胃里一阵发紧。

主祭司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柄黑曜石刀。刀身狭长,边缘锋利得像剃刀,刀柄上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在烟雾中闪着妖异的光。他举起刀,对着太阳的方向吟唱祷文,古老的词句像从地底深处传来:

“阿蒙神啊,您的仆人卡摩斯向您献上祭品!愿您的光芒照耀埃及,愿您的力量助我们战胜异族!让喜克索斯人的血,染红尼罗河的波涛!”

最后一个词落下时,他猛地弯腰,黑曜石刀精准地刺入公牛的脖颈。

“噗嗤 ——”

鲜血喷涌而出,像一道红色的喷泉,溅在洁白的祭坛布上,瞬间晕染开一大片。公牛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哞,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庞大的身躯缓缓倒下,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的神色。

人群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平民们纷纷磕头,贵族们举起手臂,高喊着 “阿蒙神万岁”。只有刘安章站在原地,脸色惨白,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滚烫的石头,翻江倒海。他想起了梅什的血,想起了那些被喜克索斯士兵鞭打的奴隶,想起了这个时代无处不在的暴力与死亡。

主祭司用一个金碗接住公牛的血,高高举起,将血均匀地洒在祭坛周围的石柱上。鲜血顺着柱身流下,在雕刻的莲花纹上划出暗红色的痕迹,像无数条细小的蛇。

“法老,请您为阿蒙神献上祝福。” 主祭司单膝跪地,将剩下的血碗呈给卡摩斯。

卡摩斯接过血碗,却没有立刻献祭。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人群,像鹰隼寻找猎物,最后定格在刘安章身上。刀疤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

“听说你的东方智者很懂神谕?” 卡摩斯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既然是新年,不如让他也来为阿蒙神献上祭品,沾沾喜气。”

刘安章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雅赫摩斯的脸色变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替他辩解,却被卡摩斯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法老有令,安卡先生,上前吧。” 两个侍卫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不…… 我不行……” 刘安章挣扎着,声音尖细得像破碎的玻璃。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好奇、嘲讽、幸灾乐祸,像无数根针,扎得他浑身发疼。

可侍卫的力气太大了,他被硬生生拖向祭坛。脚下的石板沾着未干的牛血,滑腻腻的,像踩在活人的皮肤上。公牛的尸体就在旁边,眼睛圆睁着,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狼狈。

“拿着。” 卡摩斯将那柄沾满血的黑曜石刀递到他面前,刀身的血珠滴落在地,发出 “嗒嗒” 的声响,像在倒计时。

刘安章的手抖得厉害,根本不敢去接。那刀柄上的红宝石沾了血,像一只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能闻到刀身上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公牛的体臭和祭坛的熏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怎么?不敢?” 卡摩斯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是说,你的神谕都是骗人的,连献祭的勇气都没有?”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刘安章的脸像被火烧一样烫,屈辱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想起了自己胸口的变化,想起了变尖的声音,想起了那些被他偷偷教过认字的奴隶 —— 在这些埃及贵族眼里,他或许真的只是个会耍些小聪明的怪物,一个可以随意戏耍的异类。

“法老,安卡他…… 他不是祭司,不懂献祭的规矩。” 雅赫摩斯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恳求。

“规矩?” 卡摩斯冷笑一声,“在阿蒙神面前,人人都可以献祭。难道雅赫摩斯将军6觉得,你的东方智者比神还高贵?”

雅赫摩斯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不敢再说话。

刘安章看着卡摩斯眼中的寒意,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布条勒得他生疼,却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些。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柄黑曜石刀。

刀柄的温度惊人,混合着公牛的血温和石头的凉意,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的指尖沾到了血,粘稠而温热,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对着阿蒙神起誓,” 卡摩斯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耳边,“愿你用你的智慧,助埃及战胜喜克索斯人。若食言,就像这头牛一样,血溅祭坛。”

刘安章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祭坛上的鲜血,看着周围狂热的人群,看着卡摩斯那张带着刀疤的脸,突然觉得无比荒诞。他一个来自三千年后的学者,竟然会在古埃及的神庙里,拿着沾满血的刀,对着一尊石像起誓。

可他没有选择。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举起刀,对着阿蒙神的雕像,用尽全身力气,模仿着主祭司的语气,发出了一道尖细而颤抖的声音:

“我…… 我愿助埃及…… 战胜敌人……”

话音未落,胃里的翻涌再也抑制不住。他猛地低下头,剧烈地呕吐起来。早上吃的麦饼和啤酒全都吐了出来,酸水灼烧着喉咙,可他还是停不下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甘心。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贵族们用袖子掩着嘴,平民们则毫不掩饰地指指点点。

“哈哈哈,他竟然吐了!”

“我就说他是个假货,连血都见不得!”

“看他那细皮嫩肉的样子,怕是连鸡都没杀过吧?”

刘安章的脸埋在臂弯里,屈辱的泪水混合着呕吐物,糊了一脸。他能感觉到卡摩斯的目光落在他背上,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废物。” 卡摩斯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把他拖下去,别脏了阿蒙神的祭坛。”

侍卫们再次架起他,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下祭坛。经过雅赫摩斯身边时,他看到雅赫摩斯的脸上充满了失望,眼神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怜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神庙的。阳光刺眼,人群的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胸口的疼痛和胃里的灼烧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晕厥。他只知道,自己又一次在卡摩斯面前丢尽了脸,又一次证明了自己与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

回到偏院,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手上的血迹。可那股腥甜的气味仿佛已经钻进了皮肤里,怎么也洗不掉。他看着铜镜里那个狼狈的自己,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嘴唇上还沾着呕吐物的痕迹,突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场祭祀,像一场荒诞的闹剧,撕开了他最后一点伪装。他不是什么东方智者,也不是什么能预知未来的神使,只是一个被困在陌生时代、身体还在不断背叛自己的可怜虫。

窗外传来了新年的庆典声,人们在街道上唱歌跳舞,庆祝新的一年到来。可刘安章坐在冰冷的房间里,只觉得无比孤独。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知道,从今天起,卡摩斯法老的目光会更加频繁地落在他身上,而那道目光里的寒意,足以将他彻底冻结。

夜幕降临时,拉美西斯悄悄送来一碗蜂蜜水。他没敢说话,只是放下碗就匆匆离开了,可刘安章看到他留在碗底的字条,用歪歪扭扭的象形文字写着:“先生,明天会好的。”

刘安章拿起字条,指尖微微发颤。在这个冰冷的时代,或许只有这些最底层的奴隶,才能给彼此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他喝了一口蜂蜜水,甜味在舌尖散开,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他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了现代的新年,想起了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的场景。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独自一人,舔舐着祭祀留下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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