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逢春

天雷阵阵,风雨欲来。

无妄台气氛沉凝,台上坐着中洲第一仙门归一门的各位长老,周围是宗门子弟,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着台下。

台下跪着一个瘦削的白影,晦暗的天色中,像苍茫大地上一滴清泪。

“孽子,我竟不知你本性如此恶劣,乃至于残害同门,今日若受得了这十二道雷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带着灵力的声音震得耳朵发疼,徐右吾一醒来便被押解在无妄台,他抹了抹嘴角干涸的血迹,直视首座的人。

那人黑袍庄严,正是归一门的掌门吴琮。

他压下胸口的痛意,声音嘶哑道,“请掌门明鉴——”

见底下之人还欲争辩,首座的掌门还未回话,身旁的二长老便斥责道,“当初掌门怜你稚子无辜,将你从万人坑中捡了回来,如今你恩将仇报,为了抢夺灵宝竟打伤了均儿!”

周围的人第一次听此宗门秘闻,看向底下人的神色不觉多了几分异样。

在周围或探究或鄙夷的眼光中,徐右吾面色冷淡,跪伏在地。

“太玄仙境里每隔十处便设有留影石,何不调取留影石,便知我所言非虚。”

“冥顽不灵,今日便让天雷撬开你的嘴!”

随着首座一声斥责,天色瞬变,雷声轰鸣,天上劈下一刀电光,无妄台上一圈圈墨色的符文被逐渐点亮,浮起无数细碎的锁链,把那道白影束缚在阵中。

不过片刻,第一道天雷降下,彷如一道钝刀从天灵盖楔进,剧痛之下神识瞬间飞散,然而疼痛并未因此停止,周围的符文在锁住了灵力的同时,又把他行将四散的神魂收束起来。

符文缓缓飘动,让他不至于用灵力来抵御刑罚,也不至于就此轻易昏迷过去。

他不知自己有没有叫喊出声,视野早已一片模糊,而太玄仙境中的景象却不断浮上心头,拉扯着他最后一丝神志。

秘境之中,仙宝无数,仙门子弟都会在其中挑选自己合眼的宝物,然他们大多不过筑基前期的修为,只能留在第一层。

其中只有极少数筑基后期的子弟能进入第二层,徐右吾便是其中之一,他在二楼精挑细选,最后拿到了一支黑木簪子。

虽质朴无名,但胜在小巧合意。

谁知运气不佳,一出来便碰上了堵在二层出口附近的吴钧,作为掌门之子,他无需亲自上第二层,坐在这里便有无数阿谀之辈争着献宝。

他清楚对面之人跋扈的名声,便刻意隐在人群之中想趁机出去。

忽然一人拦住了他,“这不是那个跟在沈危霄身后的小杂种——你从哪里的狗洞爬进来的?”

透过层层献宝的子弟,吴钧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交上来。”

他眉头微皱,深深看了那人一眼,并未多言。

太虚幻境由归一门开启,为保障仙门子弟安全,每隔十丈便设有一个留影石,周边又有门内的长老护阵,此时却一无所动,想必不是危及到少主的事,都是无需出手的小事。

这个木簪本就普通,周身并未灵力波动,想来吴均也看不上,他便放了手。

随行的叶琅瞬间抢了过去,吴均拿起了这根不起眼的簪子,轻蔑道,“你去第二层还能挑出这样的货色——什么人用什么东西,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周围瞬间调笑起来,争相要看一眼那根毫无灵力波动的发簪。

冥冥之中他若有所感,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与此同时木簪周围泛起一层灵力波动,把一行人都掀翻在地。

那支木簪已经认主,现在是在排斥他人——

他内心一跳,暗道不好,就见吴均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脸色通红,“大胆,你竟然敢故意施法戏弄我——”

不过片刻,周边护阵的长老瞬间出现在他身后,一掌将他击退,心中的愤懑和着鲜血一同从口中涌出。

天雷轰鸣,带着滔天的怒气。

他被疼痛抽回了现实,仙门大选三年一次,各大宗门可以派出门内弟子前往太玄仙境历练,由于他身份特殊,掌门从来不许他出山。

他本没有机会进入仙境,求了二长老大半个月,才拿到这一次机会。

不久之后便是师弟的生日,纵使别无所长,也想送出一件不一样的礼物。

这约莫是他唯一一次出山的机会——拼尽全力上了二层,不敢过于张扬,引人嫉恨,便找了个顺眼合意的小物件。

又有一阵钻心的刺痛打乱他的思想,他倒吸一口气,神志仿若游丝一般,许久才重新聚合起来。

磅礴的神力降下,众人眼前一花,纵使有结界隔绝天雷的威力,那轰鸣之声仍在耳边炸开,震得两旁看热闹的子弟纷纷退后。

一位外门的弟子趁机挤了进来,然而个子太矮,仍是看不清楚,便随口问道,“仙君,那是何人,怎么从未见过?”

黑袍弟子被他“仙君”的称呼取悦了,不自觉轻提嘴角道,“他常年被关在后山,你自然没见过——”

外门弟子不解,“他的身份这么神秘?”

闻言黑袍弟子嗤笑道,“有何神秘,猪狗畜生之流才需要被关起来——”

“你可知此地是何处?”

“无妄台?”

黑袍弟子轻笑一声,“无妄台承接天界,可引天雷,所有与魔族有所勾连的人,都要送到这里经十二道天雷叩问,若是无罪,便放了。”

“你是说他……”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周围人不觉得一耸,结界中那人头发已经散了,从中露出几抹苍白,不像嗜血的魔族,却似幽夜的昙花一现。

听说天雷直击神魂,修为不够便会经脉尽毁,一身修为废了不说,雷刑之后,轻则变成痴傻废人,重则魂飞魄散,想做个凡人尚且不可。

众人心里一紧,喃喃道,“十二道天雷,金丹期的修士也不见得受得了,这还能活着回来?”

那人轻瞟一眼众人,冷笑道,“魔道的小杂碎都有人可怜——你们怕不是忘了十年前不周山之乱?”

一听到这个词,众人立马敏感地想起来了。

扶风有圣族太卜徐氏,可通天道幽微,乃中正守节之族,然而十年前,徐氏族长为一己私利,竟然串通魔君逆天改命,致使天降异火,人间大乱。

后来多亏归一门力挽狂澜,才将魔君封印在了无妄台下的十万深渊。

至此扶风徐氏一族也尽数消亡。

闻此,众人立马收起同情,只期盼这天雷再酷烈一些,劈死这个助纣为虐的异类。

第七道天雷轰然落下,徐右吾已经蜷缩成一团,神识飘散,身体下的阴影处,忽然有一抹柔软攀上了他的指尖。

许久,他被识海中的声音唤醒,双目血色模糊,只能从指尖感觉到如绸带般的丝滑。

他指尖微颤,骤然清醒过来,声音嘶哑道,“谁让……你来的?”

脑海里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清冷的气息仿佛擦着刺痛的耳膜。

“你在太玄仙境的时候,我可都老老实实待着——”

徐右吾自小神魂不稳,魂魄残缺,又经扶风之乱,从万人坑被捡回来,期间碰巧有只相容的残魂补上了。

残魂虽然与他融合,但有自己的意识和灵力,仿若一个外来客。

好在残魂并不经常出现,只在他身体虚弱神识放松时才得以出现,自他知道这个秘密以来,从未显露,最后竟也与常人无异。

不是他在捣乱,那是……

徐右吾目光微沉,头疼欲裂,实在无心去追究了。

阵法之中,那道黑影细如发丝,并不引人注目,此时好似流水一般,顺着他的垂落在地的衣襟攀附而上。

黑影不知怀揣着怎样的阴险心思,爬行的轨迹专门擦着他身上的伤口,徐右吾闷哼一声,之前只觉得浑身闷痛,血和冷汗汇成一团,被这寒凉一冲,双重夹击下反倒清醒了。

闻着浓郁新鲜的血腥味,那道声音不自觉发出一声喟叹,“好香——”

“如此细皮嫩肉的,不如我帮你躲了这雷刑,免得你受苦?”

他还未作答,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一道声音。

“沈师兄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周围吵吵嚷嚷,徐右吾根本听不清,只是手心的同行契发烫,他才知道谁来了,目光下意识地追逐而上。

围观众人不觉让开一条道,一身黑白道袍的沈危霄拾级而上,与众人行礼之后,立在了掌门的身侧,与吴均并行,俯视着底下的一席白衣。

吴均与沈危霄也算是熟识,一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门之子,一个是集万丈光芒于一身的天之骄子,此时甫一见面,一个笑意浅浅,一个冷若冰霜。

吴均有意试探,他早就听闻两人之间情谊深厚,不同凡人,此时戏谑地看沈危霄一眼,便随口道,“师弟,你莫不是为了他来求情?”

沈危霄神色清淡,仿佛来此只是走个过场,“残害同门事小,门派受辱事大,今日他若不经这无妄台的十二道天雷,此后归一门如何在仙门立足。”

吴均目光微闪,听出了他话外有话地挤兑自己心气小,语气也不自觉冷了一分。

“师弟,你常年在外,同窗师兄心性不正,恐污你的声名,只能由师兄替你一一管教了。”

沈危霄神色冷清,沉默地看着那人,如风雨侵袭后萎然落地的一支白花。

片刻,吴均仿若想起了什么事,“说来有趣——你师兄虽然侥幸进了第二层,你可知他在那拿了什么?”

沈危霄眉目微敛,不为所动,“掌门有令在先,他此番擅自出山,理应受罚。”

吴均轻笑一声,“他拿了一支无甚用的发簪——”

两人各说各话,无形的沉默似天堑一般。

自知从他嘴里撬不出东西,吴均顿感无趣,言语也不觉得尖锐了几分。

“听说修为不够的人受此雷刑,不是成为废人就是变成傻子,归一门收一个魔族余孽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可不能再收一个傻子了……”

说罢,好整以暇地看着底下受罚之人。

沈危霄目光微敛,最后仍是启唇道,“不牢挂心!”

两人的谈话不偏不倚地落进了耳膜。

说给他听也好,说给天下人听也好,都已经把的魂灵一步步地踩到地底,他此时莫名地害怕起沈危霄的目光来。

徐右吾跪在底下,光是抬眸看向首座之人已是费尽心力,早些时候心里或许希冀过沈危霄会因他回宗,却不是此时。

他如今这幅模样,想必狼狈极了。

众人的蔑视与侮辱,于他不过是家长便饭,唯独沈危霄不能,不能站在那里——

这样沈危霄和他结下的同行契仿若一个笑话——

“同心同德,同行同协……”

“如衣如裘,如手如足……”

他别开眼光,却依然能感受到有一道沉凝的目光,好似夏日带着暑气的雨,把他身上冰冷的忍耐一层层地剥离,就这样体无完肤地被一遍遍的鞭挞。

归一门的长老端坐其上,同门子弟冷眼旁观,想来他无不无辜本不重要,吴大公子生气了,总要有撒气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微酸,回绝了黑影,“不必了。”

并非意气用事,黑影不过就是一道残魂,哪里受得住十二道天雷。

被拒绝后的黑影也不恼,便开始了絮絮叨叨,“左右也不过放我出来透透风——”

“好久没洗澡了——借你的身子洗一洗。”

徐右吾神识恍惚,早已没了力气让他闭嘴,只能接受他絮絮叨叨的言语攻击。

随着一道天雷降下,他身子不觉一抖,接着脸色一红,满脸震惊。

此时天雷的威力似乎弱了些,他得以保持神志清醒,立马察觉出来了。

他凌乱的外衣之下,黑影早已伺机钻入,分散成无数细丝,仿若蛛网一般,贴着身体把他捆缚起来。

“你干什么?”

“你死了——我怎么办?”

徐右吾只当黑影寄身于自己识海之中,难免有休戚与共的危机感。

“那你怎么办?”

忽然识海里的声音一转,是前所未见的冷厉,“今日欠我的,改日我要一分一毫地取回来。”

周围人山人海,他恍然抬头看了一眼,透过染血的眼眸,众人的面目模糊不清犹如鬼魅,透着渗人的寒意,好像一副地狱图景。

他直直地看向首座的掌门,冰冷的目光是**裸的厌恶。

自幼年以来,因为魔族余孽的身份,他受过的无数冷眼和委屈,此刻终于和天雷一道,重重地劈醒了他。

为什么十年前要救他——

钝痛一寸寸地烧着灼烧上来,鲜血和着笑声从喉间涌出。

无妄台上跪着的人仰天长笑,鲜血如游蛇般在无妄台上蜿蜒,周边的符文都染上一层不详的血色。

众人一见这幅惨烈渗人的场面,心里涌上一阵后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人死不足惜——”

“小心,离他远点,别脏了眼睛——”

周围吵吵嚷嚷,他耳朵蒙着水。

“嗡——”

隐约间感觉地面微颤,一声轻叹如轻羽掉落他眉间,四散的灵魂被拾捡起来,得以重回肉/体。

十二道雷刑已经结束了吗?

徐右吾被疼痛扯碎的意识得以落地,周边却是一片刺人的寒凉。

眼前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沈危霄缓缓蹲下身。

“师兄——”

徐右吾心念一动,指尖轻轻划过他落地的衣襟。

“你——”

声音喑哑几不可闻,只从喉间涌出一股血——

沈危霄温柔地擦了擦他的嘴角,缓缓道,“掌门愿意网开一面,只需你跟少主认错。”

徐右吾眼前迷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错?”

却见沈危霄直直的望着他,平时他的神色总是淡淡的,像无悲无喜的神佛,此刻晦涩难明的双眼却让他的伤更疼上一分。

长久的沉默扼人咽喉,他闭上眼睛,瞬间败下阵来。

这个神色的太过于熟悉了,沈危霄在求他——

“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在沈危霄的掺扶下,膝行向前。

无妄台地面密集的符文如针般刺破双腿,身后留下两道浓厚的血迹。

徐右吾木然地跪伏在地面,“弟子有罪,请掌门责罚——”

高台上的人沉默许久,才开恩般问道,“你有何罪?”

“弟子罪行有三,其一,不该私自出山,违反门规;其二,不该争夺宝器,残害同门;其三,不该畏罪狡辩,顶撞掌门。”

“自去领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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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二道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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