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鸟和伏黑惠一前一后地走在街市上，中间隔了三步。既不会显得太亲密，也不会太远离，至少会让别的妖怪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虽然今天可能拜访不了巴卫，但身后炸毛毛的小黑猫让雪鸟难得有兴致向他科普了一番妖怪的规矩——防止这个孩子在下一次误入这种地方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弄没了。

都说了异常总是吸引异常的嘛。

更何况雪鸟一看伏黑惠旁边的两只大狗——它们体内的力量连着少年脚下的阴影——就知道他的式术和他的影子有关。

影子啊，这种力量可是非常吸引妖怪的。

“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向任何存在说出你的真名。”

“逢魔时刻，妖怪的世界会与人类的世界重叠一部分，像你这种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会不自觉被吸引，所以才会误入。”

“人类要脱离这个地方的话，要不等逢魔时刻结束，两个世界自动分离；要不找到正确的出口。不过无论哪一种概率都非常小。”

“为什么？”

听到‘出去’有关的话题，一直静静地听着雪鸟讲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行人”和店铺的伏黑惠集中了注意力。

他问。

“因为运气。”雪鸟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妖怪的世界存在着许多可能性，吃人的妖怪，不吃人但对人类充满恶意的妖怪，对人类好奇的妖怪，让妖怪感到好奇可不是一件好事......人类不一定能在这里等到逢魔时刻结束。”

“至于正确的出口，除非你有相关的能力，不然就别指望了。”

雪鸟瞥了一眼又皱起眉头的海胆头少年。

“不过不用担心，作为咒术师的幼崽，你还是有一定自保能力的。咒力也对妖怪起作用。”

“不是幼崽，也不是咒术师。”

刚刚的情况不适合反驳，现在伏黑惠一定要声明——自己虽然才国二，但马上要升上国三，四舍五入就是一个高中生了。

他既不是幼崽，也没打算接受资助人五条先生的建议成为一个咒术师。

雪鸟侧过头，非常明显地垂眸看了他一眼。开口依旧是那样平淡到冷然的语气。

“好的，不是幼崽，也不是咒术师。”

“......”

感觉被敷衍了的伏黑惠有些气闷，但一想到面前这个存在可能是一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半妖，就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看着不知怎么又沉默下去的小黑猫，雪鸟不是很理解，无论是鸟球球、小仓鼠、小浣熊和野猪崽都不是这种难以捉摸（变扭）的性格。也就有一郎好像有点类似，但他那更多是一点就炸，尤其是点火的人是无一郎的时候。

他想了想抛出了一个话题。

“我很好奇，在所有情况都不明的处境下，你为什么会跟上来？”

雪鸟能感受到伏黑惠对他的警惕到现在都没有消失，只是松懈了许多，但他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会有这样的转变。

是因为自己说的那句母亲也是个人类吗？

但雪鸟觉得这句真假不明的实话，并不能让这只小黑猫放松警惕。

直到今天为止，雪鸟虽然知道人类的许多行为产生的客观原因，但他仍旧不能切身体会其中的某些细微因素。

尽管鬼杀队的生活让他理解了绝大部分，也让他偏向人的那一边，但人类这种生物本就是复杂多变、拥有无限可能的存在。连人都不一定理解人，那就更不用说雪鸟了。

最直观的解决方法就是询问产生这个现象的人类。

“因为你是它们之中最像‘人’的那一个。”留了一手的伏黑惠说出了最浅显的那个判断。

雪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只是问：“万一我的面具下是一张非常妖怪的脸呢？”

“那你是吗？”

面具底下的眼睛微闪，年仅14岁的少年不甘心一直被他眼中神秘莫测的大龄半妖掌握话语的主导权。

“半妖”并没有继续说话，但是伏黑惠感觉他面具底下的脸笑了笑。

他们继续在这条长长的街市上走着。

到处色彩斑驳又互相呼应的灯光，几个时代并行的建筑风格，奇形怪状的特制招牌。充斥着妖怪美学的街道中，毛茸茸的浣熊艺妓，三只眼的货郎，牛蹄鸟翼的车夫......形形色色的妖怪与他们擦肩而过。

或许是经过刚刚的话题，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多了。

“人类的货币也可以在这里进行交易，”雪鸟注意到小黑猫刚刚看向周围的摊子警惕又新奇的眼神，“购买力和人类世界差不多。”

虽然他觉得大部分的东西少年都用不上就是了。

伏黑惠深绿色的眼睛动了动，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咕——”声给打断了。

少年冷静到现在的脸色刷地一下红了起来，绿眼睛倏地睁大，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生动了许多。他没想到中午不好好吃饭的后果就是让他在不知名的存在先生面前出了个糗。

对于青春期的男孩子，尤其是像伏黑惠这样脸皮又薄，心思细腻，自尊心强的男孩子来说是，大概是‘在厉害又带点尊敬的前辈面前，犯了一个像幼稚的小朋友才会犯的错误’这种程度吧。

被认为是小孩子，那可是14岁的男孩子最大的烦恼了。

伏黑惠有些窘迫地感受着自己脸上的热度，只能庆幸有面具的遮掩，并祈祷在周围嘈杂的叫卖声中，不知名先生并没有听到那声“咕”叫。

可是很不幸，耳聪目明、拥有通透世界的雪鸟全部看到了，也听到了。

但雪鸟不说。

少年羞恼通红的脸蛋让他多了些符合年龄的稚气，强装镇定的样子像是一只庆幸自己拥有一身黑乎乎炸毛的害羞小黑猫。

果然还是幼崽啊。

瞥了一眼声音的发源地，雪鸟这样想。

不能让幼崽饿肚子。

于是他对伏黑惠提议：“我饿了，要不要去吃饭？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关东煮。”

为了不辜负妈妈教导的礼仪，从而用各种词汇语法代替直白骂人的脏话，非常会“说话”的雪鸟今天也是一代‘语言代师’。

这是属于七花雪鸟的体贴。

不过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吗？

耳朵尖也染上红色的伏黑惠，默默地接受了雪鸟的好意。

......

这是离热闹的街市有一定距离的小摊子，灯光不是色彩绚丽的斑驳，而是透出一点暖意的昏黄。

“欢迎光临！”

狐狸老板今天一如既往热情地招呼着来到这家小店的客人。

刚入座的两位，带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具，虽然一个顺毛，一个炸毛，但气息类似，大概是同族吧。

“溏心蛋，大根和油豆腐各上一份。”雪鸟非常顺溜地对着狐狸老板报出了一串菜单，再转头问伏黑惠：“你要点什么？”

“和你一样。”伏黑惠并不了解妖怪的食物，虽然锅中的食材和人类世界的没什么不同，但还是听听回头客的意见比较好。

再怎么样，关东煮的灵魂三样也错不了。

“好哟！”

关东煮的高汤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温暖的热气蒸得雪鸟和伏黑惠面具下的脸都变得柔软了一些。

过了一会，两份关东煮就被动作利索的狐狸老板放到了雪鸟和伏黑惠面前。不过放下碗之后，它并没有离开，而是用一种犹疑的目光打量着雪鸟。

“嗯......这位客人您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狐狸老板这么说。

“啊，毕竟以前还常常来你们这里吃关东煮，听你父亲讲故事。”

雪鸟非常淡然地回答。

“啊啊，果然是您啊！旦那！”狐狸老板毛茸茸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欣喜，它高兴地说：“真亏您能分辨出我和父亲，有九十多年没来了吧，父亲他现在在家里都时常唠叨着您呢。”

“是一百年。”雪鸟更正。

“是啊，是啊。都一百年了。”狐狸老板不住地点头，“您的气息也变了一些，面具也换了。如果不是这个菜单我还真认不出您来。”

人类关东煮的灵魂三样在这个充满种族区别的妖怪世界里并不是非常固定的组合。荤的鸡蛋，素的萝卜，加上狐狸钟爱的油豆腐，这几乎是雪鸟才会点的菜单。

“嗯，之前的那一个坏了，就折了现在这个。”

苏醒之后，雪鸟刻了无数张狐狸面具。从最开始的不成样子，到之后的别无二致，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最后索性用无一郎教他的方法折了个纸面具出来。

“哦，哦！折得真好，尤其是这个狐狸耳朵，看上去和真的一模一样。”狐狸老板称赞道。

“是啊，这是我友人教我折的狐狸耳朵。”雪鸟赞同道，他当初可是把无一郎的折纸本领给学了个十成十。

嗯？

原本默默围观俩“妖”的谈话，还感叹着妖怪也会像人类一样普通地叙旧的伏黑惠眉头一皱，感觉到不对劲。

他忍不住问：“那是狐狸耳朵吗？”

怎么看都只是两个小尖角吧？

“没错，是狐狸耳朵。”狐狸老板和雪鸟转头看向伏黑惠，异口同声地说道。

语气之郑重，大概是伏黑惠今天从雪鸟口中听过的最认真的一句话了。

雪鸟抬手把面具上的耳朵捏给少年看，再次严肃地声明：“怎么看都是狐狸耳朵吧。”

狐狸耳朵不就是这么长长的，尖尖的吗？

雪鸟觉得无一郎不会欺骗他，因为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好的，是狐狸耳朵。”

迫于雪鸟的“威吓”，伏黑惠违背了自己的良心无奈地说出了以上这句话，心里的最后一丝戒备也随之消散了。

能带着他来吃关东煮、和常人一样叙旧、执着于面具上的“狐狸耳朵”的不知名先生，怎么看都不是坏妖怪，对吧？

得到了回答的雪鸟满意地放下手。

“您要不要再来点新鲜玩意儿？”狐狸老板见两人交谈完，提议道，“最近几年，人类出了些叫福袋的东西，什么鱼籽福袋，年糕福袋啊，可有意思了。”

新奇的东西？雪鸟心头微微一动，点了点头。

一旁的伏黑惠看着他头上那对抖动了一个非常微小弧度的“狐狸耳朵”，感觉有什么越发偏离了最初的印象。

“哎呀！关东煮都快凉了。”狐狸老板发现了两人碗里不再冒着热气的关东煮，催促道，“快吃，快吃！今天是狐狸关东煮和旦那过了100年重逢的日子，这单我就给你们免了，不够还有！”

说完就不再打扰他们准备食材去了。

非常有礼貌的伏黑惠少年对于蹭了雪鸟的光从而免单有些不自在，他抬手想对狐狸老板说免了，却被察觉到他动作的雪鸟给阻止了。

“快吃。”

平淡的语调言简意赅。命令一般的说话方式仿佛刚刚孩子气地执着着让伏黑惠承认狐狸耳朵的不是他一样。

伏黑惠只好开始享用这份迟来的晚餐。

筷子戳破溏心蛋，蛋白的边缘被浸染了浅浅的茶色，还未凝固的蛋黄在推车暖融融的灯光照映下好似一汪澄黄的玉髓。大根和油豆腐同样浸满了汤汁，一个成茶色的一整块，一个鼓鼓囊囊得像要溅出汁水来。

他试探着咬了一口。

好吃！

翠色的眼睛随着这份美味睁大，属于关东煮特有的味道温暖了少年深秋夜里饥肠辘辘的胃。

忽然，不知怎得，他转头向坐在另一边的半妖先生看去。

那张带着狐狸耳朵的面具被他推到了上方，露出了浅色的嘴唇和线条流畅凌厉的下颚。好像察觉到了伏黑惠的动作，嘴角平直的线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让那张原本因为干净冷冽的气质而显得淡薄的嘴色彩浓烈了起来。

“好吃吧？狐狸的关东煮。”他说。

青绿色的眼里倒映着兔子先生不能称之为‘微笑’的微笑。

此刻，小黑猫却在心里想——

是人的脸啊。

兔子先生有一张人的脸啊。

我就问你们甜不甜？！！大声.jpg

伏黑惠是在姐姐津美纪被诅咒后，才真正确定要成为咒术师的——百度资料。

雪鸟现在的面具，大概就是一张遮住全脸的方形白纸，上面有一对狐狸耳朵似的尖角，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目’字。

有时候称呼小商贩的座上宾或者背后赞助戏院的大老板也叫“旦那”，当年雪鸟因为会听狐狸父亲讲故事，所以得到了这个称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雪鸟的小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