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屋的窗子半支着,微凉的风徐徐吹入,也不能降低纪霜非脸颊的温度丝毫。
他清晰地感受着,云岚那有一层薄茧的指尖,沾着乳白色的膏脂轻缓地打圈涂抹化开在自己的脚踝上,惹起难忍的丝丝痒意。
他几不可见的颤声道:“多……多谢师兄。”
云岚抬起头,小小的脸凑上前,深感意外地看着眼神躲闪不敢与人直视的纪霜非。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谢谢?”云岚莫名有些愉悦,“你是在害羞吗?”
云岚此时此刻才觉得,面前这小顽固腼腆的模样,终于有了一点少年人的鲜活气。
从现代人云岚的视角看纪霜非,不过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男生,但他身上超脱同龄人的气质,常常会给他一种纪霜非比自己还大的感觉。
虽然这副身体确实是比纪霜非小一点点啦。
云岚正色道:“师兄也要跟你说对不起。”
纪霜非不解:“师兄已道过歉,扭伤而已,过些日子便好了。”
“不是这件事。”
云岚轻手轻脚地用白布裹住纪霜非的脚踝,帮助药膏留存吸收,继而假装漫不经心道:“刚才师兄们说的那件事,其实我也想说一句抱歉,抱歉我当时没有真的相信你。”
纪霜非沉默了。
他知道的,所有人都没有相信他。
云岚:“你在花坛那儿说我不知道,我现在才明白意思。”
云岚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很大度,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其实心里也一样认为纪霜非真的告状了,自己只不过是所谓的“不计前嫌”。
他对纪霜非说的那些话,何尝不是在对方伤口上撒盐。
云岚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至少是个敢于表达的人。
不然的话,纪霜非怕是会默不作声地,永远咽下这些委屈吧。
纪霜非深深地看了云岚好一会,柔声道:“我原谅你,师兄。”
云岚咧嘴一笑:“我没叫你原谅我啊,嘻嘻。”
他伸手戳了下纪霜非没有酒窝的酒窝,“怎么觉得你摔了一跤变乖了,知道好好喊师兄了。”
“……”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云岚蛮横地、不容拒绝地、强行背着纪霜非上下课。
师兄们看云岚辛苦,也主动轮流帮忙分担扫山门阶梯的活儿。
末了还是大师兄慈悲为怀,表面上说向师尊求了情实际自作主张地免去了云岚后续的惩罚。
早课下堂后,又连背带拽地拖纪霜非到校场。
云岚是百分百的零基础,跟师兄们过不了三招剑就被挑飞,气得云岚都舍不得把漱雪掏出来,惟恐磨花了挑损了,改用普通的铁剑来对练。
纪霜非右脚扭伤使不上力,只能抱着书坐在一旁,一边观看大家练剑,一边遛着洗髓飞来飞去锻炼契合度。
须臾,云岚就下场去坐到纪霜非身边。
美名其曰是怕他一个人空虚寂寞冷,实则是被师兄们打自闭,躲懒来了。
他每每看到洗髓在眼前飞过,都不免有些怅然失落。两人是一同通过考核入门的,短短一个月修为就已经天差地别。
不过他听闻纪霜非九岁就入万剑阁学艺修炼了,到如今也已过了七八年。
他不敢相信纪霜非是转学到一剑宗后才真正唤醒剑意的,空白的那九年难道都在浑水摸鱼吗?
但从云岚观察看来,纪霜非在一剑宗这一个月,每日天还没亮就起床练剑,然后第一个到早课堂默背心法口诀。下堂后又去校场,夜以接日从不懈怠,又不像是那么懒惰不上进的人。
其中多半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想到这,云岚也平衡不少,要让他学习纪霜非这样的修行作息,那他宁愿躺平任嘲。
不说别的,就说天还没亮就得起床这一点,他就不可能做到。
纪霜非看着云岚闷闷不乐的样子,猜测他是不是被师兄们虐得心灰意懒了,便主动提出帮他一起理心顺气。
云岚非要学御剑飞行的那次,纪霜非多少是能看出一点他这方面的天赋来。
只是他一向耐心不佳,从来不肯好好坚持,以至于全天风岭上下,目前就只有云岚一人没能唤醒剑意。
就连在后山清幽园里养灵鸡的小弟子都比云岚强多多了。
“不急不急嘛,来日方长,我才上山一个月呢。”云岚如此道。
在现代人眼里,一个月速成剑修大佬这种事恐怕才不靠谱呢。
云岚暗戳戳地想,我连驾照都考了一年才考下来……光是科目二就挂了三次。
他学不会御剑飞行似乎也不是没有理由了。开车上路对他来说不简单,御剑也是一个道理啊。
……
师兄弟们练完剑,衣服没来得及换下,汗也没擦干,噩耗就先一步传来了。
你的炸了么订单已送达。
六师兄方高,怜惜纪霜非脚受伤,想着研发一道新菜式给他好好补一补,不慎把天风岭小厨房给炸了。
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烧焦了点头毛。
但是灶台碎了,损失灵鸡一只、寒石灵芝一朵、桂圆若干、红枣若干、枸杞若干,锅碗瓢盆一堆。
云岚存放在小石坛里的肉包子也不慎落难。
“你真是个老六啊。”云岚捂着胸口,痛心道。
方高脸蛋黑漆漆的,小五郝俊逸拿着把梳子在给他梳头,发尾烧焦的地方粘连成一坨,梳不动,郝俊逸就猛猛用力,疼得方高嗷嗷叫。
倪铭骂道:“还叫,都让你平时少开发新菜品,老实做正经菜,要么就交给做饭师傅还悠闲些,这下好了,真让你将厨房造了。”
“六师兄也是好心,当务之急是想想修复厨房的事宜。”纪霜非瘸着一条腿,被纪霜非撑着胳膊勉力站着。
庄弘文拿来把剪子递给郝俊逸,示意这一坨已经没救了。
庄弘文:“维修厨房事宜需上报凌霄峰,让他们指派人来,不过兴许派来的又是落雁坡的师叔,咱们又要挨师叔骂了。”
又?
云岚寻思着,天风岭这帮人长得人模人样的,也没少干鸡飞狗跳的事情啊!
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我们这几天上哪儿吃饭去呢?下山吃?”
提到下山,纪霜非扭头瞥了云岚一眼,被云岚捕捉到了,回了一个笑嘻嘻的呲牙表情。
大师兄这时走了出来,对迷茫的师兄弟们和一个捂着头发嗷嗷哭的方高说:“我已传讯给凌霄峰的师兄,他们应承这段时日天风岭的弟子可在凌霄峰的食堂用餐。”
凌霄峰与天风岭相距不算远,但因为玄霄山地大物博,从校场走去凌霄峰食堂的路程也绝对称不上近。
男模们纷纷掏出自己的剑,预备着御剑过去。
唯余纪霜非和云岚两人大眼瞪小眼。
他们一个不会御剑,一个没法御剑,两个人加起来还只有三条腿。
练一下午剑云岚也很饿,但他还没喊饿,就听到纪霜非的肚子咕噜噜的响,不由地看了他几眼。
纪霜非被他看得有点紧张,说道:“我不饿。”
“噗,师兄背你去吃饭~”
说是背,其实才走到天风岭门口云岚就扛不住了,把纪霜非放下来让他单脚蹦蹦跳跳了一段,再扛着他的胳膊踉踉跄跄走一段,到食堂时两人已是满头大汗。
好在先到的师兄们给他俩留了些菜,不至于来晚了没得吃。
吃完晚餐,云岚不急着走,状似散步消食地溜到小厨房的后院。
后院里晒着萝卜干,菜干条,好多瓜瓜果果堆在台阶上,角落的簸箕上放了个面团正在醒。
“小师傅,这是准备包包子的吗?”
凌霄峰的做饭师傅抱着另个簸箕在筛着什么,闻言回头看那团面,“是啊。”
“小师傅有没有试过,把面搓成条丢到油锅里去?”
师傅不解,“这是包子皮,丢油锅里去做什么?”
“这是我们家乡的做法,叫做油条,搓成长条丢进油锅里炸得酥香,比肉包子也不逊色呢!还可以和点油葱,更香。”
小师傅人很热情,跟云岚攀谈了阵儿,好奇心起,决定明天午餐就试试做这个炸油条。
云岚道:“别明天中午了,这个早上吃好!”
师傅乐呵呵地应允,喊云岚明天一定记得来吃。
云岚这时才进入正题,他看上门口那个运菜的小板车很久了!
“小师傅,你门口这板车能不能借我用用?过几天就还给你好吗?”
他要借这板车来拉纪霜非上下课和吃饭。
一米八四的大个儿天天这么背,云岚这副身体的小身板可能明天就要折了。
板车是下山采买运输用的,每次都是采买好人肉背上来,用板车运回厨房。因为山梯比较长,一次会采买比较多。
上一回用车就在昨天,短短几天暂时还用不上。
师傅爽快地答应了。
纪霜非却不答应了。
“别呀,好不容易借来的。”云岚拉着他往上坐。
“我可以走的。”
云岚恨不得把他敲晕,搬到车上去。
“可以个屁,扭伤最忌讳的就是逞强,等下肿成个猪蹄你就开心了?”
“……”
纪霜非根本拗不过擅长强词夺理的云岚。
一会儿说不肯坐就是还在生他的气,一会儿说堂堂男子汉这么小家子气纠结不大方,叫别人看笑话。
总之还是妥协坐了上去。
玄霄山上的山道都是人为修葺过的,多数较为平坦。
可架不住云岚不太会推板车。
由于身高的缘故,他必须微微弯下腰才方便,但这样太累了,他总想直起腰缓一缓,以至于偶尔颠一下,纪霜非坐不稳,只能蜷缩着躺下。
纪霜非感觉自己更像一头被云岚用车拉着的猪了。
值得欣慰的是,因为他们回去得晚,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弟子,多少保住了一点纪霜非的面子。
月色正好,银光洒在山道上。
两人聊笑着回天风岭,通常是云岚在聊,纪霜非在笑,倒也别有一番闲适。
然而这闲适在纪霜非被云岚颠下车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飞飞:倒霉,太倒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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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独腿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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