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断了谈话,两名警察向四处看了看,最后发现是楼梯间里传来的声音,松田阵平率先走入楼道,同样被叫到名字的萩原研二紧随其后,他们发现刚才还封死的严丝合缝的下行楼梯已经开了一条小口,估计是他们之前聊的太入神才没有听到碎石松动的响声。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水泥砖块的缝隙之间,那是他们负责勘测的同事之一,他见已经把两人喊到跟前,便开口道:“松田警官、萩原警官,两位有没有受伤?下面的情况不好,有很多同事受伤了,我们通过无线电联系了局里,但活动范围内没有可以稳定输送物资的路径,只好往上找。”
“输送物资的路径......?”松田阵平忖度了一下,很快抬起头来,“八层的西面墙壁有大小足够送入物品的洞口,虽然没法支持钩锁的固定,但高度足够让直升机悬停降下包裹。”
“从上向下输送吗,好!那就没问题了。”警员眼睛一亮,“我马上去跟副队报备,很多兄弟的伤口都需要清洁处理。”
松田阵平突然叫住他:“等等。”
“造成爆炸的犯人很可能就混在大厦的某处角落里,你们检查各自楼层的人员情况,看有没有可疑的家伙,还有......让副队通过无线电跟局里说一声,嫌疑人的女儿、在米花小学就读安井家子可能会受到威胁,最好将她暂时带去我们那里安置。”
“啊,好!我会转告的。”突然收到一大堆话的警察愣了一下,随即答应下来,“那我就先走了,物资的事情越快越好,我还得统计人员数目,除了两位警官和嫌疑人外,顶层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松田阵平犹疑一瞬,将另两人的事隐瞒下来。物资送过来肯定在食物方面有冗余,没必要暴露的存在。
警员应了一声,便向下回去,渐远的脚步声在封闭空荡的撞出回声,松田阵平直起身来,跟好友一起回到八层中间。
除了躺倒在地上的嫌疑人,另一处角落已经完全没有人影。他目光逡巡着寻找,只看到南边的楼梯处滚落下一颗小小的碎石。
“降谷上楼了。”松田阵平远望过去。
“他恐怕要和一起来的那个少年汇合。”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他的处境我们还是不够了解,配合他吧。”
“嗯。”松田阵平并无异议,他转头环顾了四周,“为防发生坍塌,我们仔细检查一下八层的情况吧。”
*
夜幕渐渐降临,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在流光大厦上空扑簌簌传播。八层的两位警官拿随处可见的玻璃碎片映出东京的灯光,好让直升机精准地找到他们的位置。
不少家中的市民远望着这一幕,在大厦之外,流光大厦的二次爆炸又引起了一阵轰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警视厅的众多在职人员被困在其中,只能等着其他人的救援。
“我从前一直没说过,但现在看来,他们真的很没用。”
当第一个人吐露出真心话,周遭的人也渲泄出心中的不满,纷纷发表自己的谴责。
“对凶手还一点头绪都没有,自己先逃不出去了,这让我们怎么办?”
“现在这些薪水小偷还得拿物资去救助自己,那谁来保护我们的安全。”
“我们该信任警察的对吗......?他们是正义的化身......”
连稚子的语气都变得有些不稳。持续走高的自杀率、几个月的人心惶惶、点燃炸药桶的爆炸事件,怪盗基德模仿案的幕后黑手做到了,他们在今夜如约窃走了民众对警方的信任。
降谷零从墙壁的空隙中悄悄看着眼底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在直升机的光照扫过来时又躲回旁边的阴影处。
楼下的两名警察十分忙碌,统计清点着送来的物资,传递过程中不免有些喧闹,但九层很静,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只有螺旋桨发出的巨响。
“哈......”
最后还是降谷零先发出了一声气音。
“拜你所赐,我们现在得像阁楼上的老鼠一样躲在这里,啃食垃圾了。”
雾刀坐在墙边,闻言抬起头来,从口袋里拿出纸包的什么白色食物,掰开一半:“我带了吃的,你要吗?”
“...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还有这种桥段他又不是没见过,一般是电视剧里男女主相携掉入悬崖的山洞里才会出现的剧情吧。
“我怎么可能知道......”雾刀摇摇头,收回了自己片刻的好心,“不吃就算了。”
流光大厦的九楼被设计为宽敞的影院,在这个时代也是一个很有创新的商业试验,大厦的主人用心地为它设计了一场剪彩仪式,只是在这场动乱之后,不锈钢做的剪子被惊恐的人们摔落在地,柜台中售卖的观影伴侣被不讲情理地冲飞粘在墙壁上,变成肮脏的污泥。冷风从碎墙之间灌进来,卷飞了半截红粉的绶带。
降谷零默默坐下来,他的面前由头顶石块的废墟投射出一块月光,影子匍匐在地上,他缓缓开口:“无论你有什么目的,现在八楼也进入警察们的视线了,在外面的人打通出口之前,我们都得待在这里。”
他又扯了扯唇。
“我想这么长时间,够你慢慢讲清楚自己想干什么了。”
雾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接连的意外后,夜色一如往常地掩下来,压暗了天空,也压暗了两人前不久都还算和谐的气氛。
他伸手扯了扯左心前的衣物,漆黑的凝视和昏暗的光线让他心脏有些发窒。特定的月光之下,他的耳边又传来丝丝缕缕的人声。他们嘶吼着不成音节的咒骂,让他意识昏沉,眼前闪过油彩般的幻影。
“我没想过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只是为了完成一个约定。”夜风轻掠过他的发尾,他的头发很长,因为曾经从没人提醒他要修剪。
“贝尔摩德就给了你这么多好处?”
“......我从没说过跟我做约定的是她。”
他确实没说过,因为自己本来就是随便说出口套话的。降谷零百无聊赖地摩挲自己的袖口,想着除了贝尔摩德其他还有什么人选。
“那就是香榭丽舍?话说我从来没听你们叫过对方代号以外的名字。”
“也不是她。”
“......我们没有姓名。”
降谷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也回答了自己第二个问题。
“你们......没有姓名?”
“抛却过去,我们才能被接纳。有了价值之后,他们就会给你一个可以作为称呼的代号。”雾刀淡淡地解释了一遍,跟人聊天转移了注意力后,他心底那些恐惧的躁动慢慢平息下来。
“......波本,你在火车站前见有人卧轨自杀,下意识想上前帮忙,我看见了。”
他突然转变了话题,金发的青年正自嘲地想着卧底也跟罪犯有相通之处,闻言把玩袖扣的动作停了停,面上没有什么变化。
“原来那时候是你,难怪我总觉得有人在身后窥视。”
面前的少年低垂着眼,继续讲述:“汇德酒店被你冒充身份的西园寺谷平,事后被疑似公安的人带去安置,我也看见了。”
此话出后,降谷零的内心则认真地升起警剔,刚换过子弹匣的枪支就别在后腰,触感清晰可知,只要将它拔出来,就能让整层空间再次寂静无声。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你怀疑我不忠于组织,那么...哈,我当时就该让你落入警察手里。”虽然他肯定逃得出来就是了。降谷零没有冲动,就跟雾刀跟他一起见到萩原研二后,说出似是而非的话时一样,他决定再多周旋一下。
雾刀的目光折射出升起的月影,随着云雾的起伏一同明明灭灭。
“我不跟你作对。但我总得在跟你单独相处时保障自己的安全。”
但你不觉得你现在更不安全了吗?降谷零眼神压暗,他再度审视了眼前人。
当一个人认为自己手中的把柄可以制衡对面,他首先得确保自己有能将消息传递出去的机会。面前的人能做到吗?
答案是可以。
面前的人已经为朗姆卖命近十年,他从没有背叛组织的理由,也因此获得了足够的信任。
档案上杀害人数的数量证明他的“实力”,能在一众疯狂大胆的犯罪分子中脱颖而出,他自然有着不同寻常的天分
他杀害了太多人,既然如此,从他的身上多讨些代价,他可完全不会良心不安。降谷零将目光投向他垂在身侧的手,隐约可以看见其虎口和手背上显眼的褐疤,而对方敏感地将手缩了缩,像是在躲避些什么。
“哼,你见过的人也不少吧,见多了人性阴暗的一面,你就没有向往过同龄人简单轻松的生活?”
“比如上个中学,加入什么运动社团,跟伙伴一起训练完后推着自行车去小铺买冰棍,然后走在回家的路上,用吃剩的棍子逗站在长椅上的麻雀…之类的?”
“再多过几天这样的日子,你会越来越贪心,每天抓紧时间抄同学的作业做个坏孩子,然后一到体育课就抓着伙伴去训练,立下要一起打进全国大赛的志向……有想过吗,我看普通的小孩都这样。”
降谷零回头看他,在他的面上看见一丝意动:“你难道从来就没想过要逃出去?如果有人加码呢,比如愿意带着你跟你的伙伴一起去外面的世界,让你们做普通人,烦恼顶多是今天摔了一觉,亦或是明天要期末考试。”
“如果是这样的条件,你打算接受吗?”
他打算接受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面上露出了落寞的憧憬。这是肯定句。
“瞧,幸好录音功能没坏。”
金发青年懒洋洋地拿出了兜中的手机,打开录音界面在他眼前晃了晃。
“如果你觉得你那几句话能作为什么证据,那么我也还你一份。”
“棋子而已,如果生出逃跑的心思,只要有一次被发现,他们就不会再信任你了。”
多么浅显的骗局,现在降谷零把这份“礼物”还给了他。他本以为少年应该多少表露出愤怒、不满,或者更天真一点,被欺骗的悲伤,但他没有。
他更像是陪他演了一场戏,月色铺陈在眼前,目中平静无波。他与他隔着一轮月,相顾而言。
“这样才好。”
什么?降谷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犹疑地放下了手中的手机,不知为何感到自己有些卑劣,而面前雾刀收起了方才的落寞,甚至露出了一丝清浅的笑意。
“我说,你这样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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