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半晌,中年女人才似刚想起来般邀请他们进屋。
埼玉有些莫名,“你不怕我们是来害你的?”
女人进屋的步子听了下,回头对他们淡淡道:“你们若是要害我,我已经站在门口,防不住。”
钟离秋闻言笑了一下,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有点意思。
进了屋,女人的父母还没睡觉,只是已经回了房。
几人就听见厢房里传来女人父亲的声音:“儿啊,这么晚了是谁来了?”
女人道:“是我认识的人,你们先睡吧!”
厢房里没了动静。
女人把他们带到后院自己的小茅屋里,端起茶壶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家中粗茶,还望勿要嫌弃。”
埼玉接过茶喝了一口,摇头道:“怎会。”
女人问:“我叫明春,你们有话直说便是。”
寸想娘心领地笑了一下,这也是个女中豪杰啊。
冷慕白便将万泉的状况告知于她。
明春竟也丝毫不见怪。
埼玉问:“你早就知道了?”
明春冷笑了一声,“又不是一时的行当,我怎会不知。”
“那你......”寸想娘有些担忧,剩下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说到底这里还有两位男子,直接谈论这些未免让明春羞赧。
可是明春的大胆还是出乎她的意料,她竟然大咧咧说道:“无事,我几年前便与他分房睡,没让他碰我。”
埼玉和梅停云都有些赧颜,默默转身站到茅屋门口。
明春轻描淡写道:“你们还是见的少了,村子里染上病的男人多的是,我这已经算幸运的了。”
“更多的是那些被自己丈夫传染上,还不敢宣之于口的女人。”
见面前几人紧紧皱起眉头,她短促地笑了一声:“看来我所言不错,你们真是见的少了,才露出这么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
她说话颇为豪气,埼玉情不自禁用稀奇的眼神打量着她。
一般人如此说话定是会遭人厌烦,可她这样说话并不让人觉得冒犯,也不让人觉得被看低,只觉得这人直来直往话说得满却不空。
其实自从听别人说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他就隐隐猜到,这女子定是个豪杰。
再看她孤身一人就敢为陌生人开门,此等气概更是常人拍马难及的。
他能看得出明春的个性,明春也自然能看得出来他们的。
能通过万泉就找到自己身上,只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染上病,并且在听闻她说了那样的事实之后更是眼神里流出不可抑制的心痛。
她面前这是一群活菩萨啊。
看着他们犹豫的样子,她料想到他们的心思,询问道:“你们想为她们医治?”
冷慕白认真点头。
“好,”明春又笑了,“你们在我家留宿一晚吧,明天白天去看诊。我为你们寻人。”
又来了,埼玉眼神奇异,这种被她掌握着主导权的感觉。
寥寥几句交谈就能料到他们的心思,于是就自己顺着他们的心意做出了这么一番决定。
不容置疑却出自善意,况且的确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计划。
在睡觉之前,埼玉都还在想着这个人,这个事。
“怪哉。”他低喃道。
翌日一早,冷慕白出去练刀。
屋门已经开了,她走出去,找了一圈,发现是明春正在喂牛。
见她提着刀出来,明春笑道:“哟,还是个侠女。”
冷慕白没有说话,略一点头,走到屋后空地上开始练刀。
不知何时,明春已经喂完牛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她。
“真是一手好刀法。”她赞道。
冷慕白没停,自顾自练完了一整套刀法,才将刀放了下来。
整个人气势还未收敛,正如一把战场上杀敌的锋芒毕露的利刃。
明春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不过片刻便恢复清明,说道:“侠女是江湖人士?”
冷慕白颔首,看她也身子站得笔直,像是个练家子,问道:“你也习武?”
明春笑而不答,“这个嘛,之后再说。”
说完她提着喂完牛空空的木桶,回屋去了。
刚进屋,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出来。
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
她一边喊“娘”,一边直直朝明春奔去,可明春却侧身避开,淡淡道:“洗漱没有?”
女孩止住了动作,回道:“没有。”
便乖乖背着手去洗漱了。
冷慕白注视着母女俩相处的细节。
明春又到院子里的井旁打水,装满水的木桶颇为沉重,她提得困难,冷慕白上前,拉住绳子,一使劲便提了上来。
冷慕白拧眉思索,这么一看,又不像是学武的人,不然不会连一桶水都难提上来。
明春没有侧头,却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回道:“你是不是又觉得我不像习武之人了?”
冷慕白“嗯”了一声。
明春闷闷笑了一声,道:“还是那句话,之后再告诉你们。”
冷慕白却说道:“不管你之前有没有学过武,我觉得你今后应该学武。”
“不留恋家人,有一往直前的锐气,还有不弱于他人的野心,更是有着审时度势的精明。”
“你不觉得,你更适合去江湖当翱翔九天的鹰吗?”
“可是,”明春转过身,面对她,脸上露出平静至冷漠的神情,“你不觉得,我现在习武,有些迟了吗?”
“你不会觉得,因为你是武功大成的高手,所以理所应当站在你的高度向下看人,认为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底气,能在江湖横行无忌。”
“可事实却是,能横行无忌的,只有你一个人,冷慕白。”
冷慕白眼光一凝,她没有告诉明春她的名字。
感受得出她的诧异,明春却没有再说话,她转过身,背对着冷慕白挥挥手,“我去叫人,等你的朋友们醒了,带他们来找我。”
冷慕白进了厢房,明春家不大,也就还剩一个厢房,幸好是乡下,屋子宽敞些,他们几个女子睡床铺,两个男子挤在下面,也将就着睡了一夜。
此时她进了房,他们也都醒过来,钟离秋和寸想娘正在穿衣,埼玉和梅停云不知道去哪了。
她还没问,寸想娘便先行解释道:“他们去外面梳洗去了。”
冷慕白便了然,以往在镜花派同住一个宿房的时候,埼玉也是早早起身,自己去外面洗漱。
他心细,纵然冷慕白她们都是大大咧咧毫无顾忌,他自己却总会避忌着一些。
梅停云也出去了,不知是不是他带的。
冷慕白眼底漾起笑意。
钟离秋和寸想娘梳洗好,埼玉和梅停云也从外面回来了,他们停在门口问:“你们好了吗?”
“好了!”寸想娘答道。
他们走了进来,埼玉告诉她们:“刚刚我在外面碰见春娘的父母了,他们刚从田里回来,好像是换个锄头,又去了。”
冷慕白问:“他们知道我们借宿吗?”
埼玉点头,“知道,春娘早上起来便与他们说过了。”
他回想着那对年老夫妻对自己说的话,眼睛弯了起来,“他们让我们中午留在这里吃饭,说是,好久没见春娘带朋友回家了。”
冷慕白默了默,“我们并不算是她的朋友。”
埼玉收起笑,叹了口气,“一个嫁了人还带着孩子回娘家的女人,估计人们都不愿意和她处吧。”
冷慕白没接话,转而说道:“春娘已经去喊村子里的女子了,我们去看看吧。”
出了屋子,站到村子里面,他们发现没有什么人。
“现在是上午,估计村子里的人们都去下地干活了。”梅停云说。
冷慕白想起之前明春让她去找自己的话,“她之前让我去找她,应该是让女子们集合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了,毕竟人们并不能广而谈论这件事情。”
“我去找她。”
冷慕白提起身法,一阵轻飘飘的风从他们眼前拂过,已不见冷慕白身影。
“我们怎么办?”梅停云问。
钟离秋瞥他一眼,“你再跟我们相处相处就知道,我们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等待。”
“等待?”梅停云不解。
“是啊,等冷慕白。”
“为什么?”
埼玉解释道:“因为她有任务在身,经常会忙自己的事情。”
“那你们又是为何跟着她?”
寸想娘笑了,“这个,你不知道吗?”
钟离秋也反问:“你看着她,不想跟她一起看这江湖吗?”
梅停云脸上也浮现了点笑,“看得出来你们个个来历不凡,却没想到你们仅仅会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而跟随在一个人身边。”
钟离秋懒懒道:“人生在世,何必复杂,快乐就好。”
梅停云笑意更深,“钟离姑娘说得是。”
寸想娘探究地盯着他,“能看出来,你的身份也不简单。”
梅停云哂然一笑,“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不能直接说吗?”钟离秋盘腿找个石头坐下,仰着头问。
“也不是可以,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
“那就说吧。”
******
冷慕白很快就找到了明春所在的位置。
这个村子外面就是大片的田地,东方有一座小矮山。
虽说是矮山,但上面植被密布,郁郁葱葱,是一个人难以进入的山的样子。
冷慕白就在山脚下找到了明春,还有她身边的一群或憔悴或消瘦的女子。
她一眼便能看出来,这些人身上,是带了病的。
只是不全是花柳病。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喊人,而是自己去到了女子身边。
她们倏然见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站在自己身边,都被吓了一跳,吃惊而又带着一丝惧意。
冷慕白道:“我是来为你们看诊的。”
女子们垂头不语。
冷慕白知道这是她们难以启齿自己的病症,于是耐心等着她们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轻声告诉她们常见病的症状以及缘由,还有解决方式。
她想告诉她们,一切的病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引起,症状也都稀松无奇,接下来只要对症下药,很快便可以缓解。
一个女子先走了出来,她脸庞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只是手上满是做活留下的老茧,面上也被常见累月的下地劳作晒得黢黑。
她走到冷慕白面前,伸出手腕。
冷慕白轻轻托住她的手腕,仔细瞧着她的面色,对她说:“你先跟我描述一下你的症状。”
她话里没什么轻柔舒缓的情绪,只是平平说了一句话,却让女子感受到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她的心底浮现出了一种平和的情绪,是让人心安的踏实。
她低声像冷慕白描述着自己的症状,说到某些地方有些难以启齿,但被冷慕白用清凌的眼光一看,就被她平静的情绪所感染,于是毫无保留地吐露出自己从不为外人道的私密之事。
冷慕白没什么表情的脸成了最大的踏实,她不会从她脸上见到任何情绪,诧异、担忧、同情......都不要有。
她只想把这些事情化成一件普普通通的碎片,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求医的人,不想承受那么多身体上的束缚带来的观念上的枷锁。
冷慕白也许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也许不知道。
但她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这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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