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琢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地从锅里爬出来。他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是的,从锅里。
天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只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人拽了一下,紧随而来的就是一阵踩空的坠落感。
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再睁眼,就掉进不知谁的大锅里了。
还好这锅刚刚架起,还没生火,否则就不是浑身湿透这么简单了,如果锅里有热水,那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只煮熟的虾。
不过这口石锅也太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洗澡的盆呢……
秦琢一边想,一边撩开湿发,举目四顾,随后,便和一对硕大的金色眼珠对上了视线。
“呜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间,眼珠的主人立即发出了震慑山林的惨叫,惊起群鸟。
秦琢没被眼珠惊到,反而被这声惨叫吓了一大跳,险些又掉回锅里。
他的心脏狂跳,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他紧紧抓住锅边缘,稳定自己的身体,同时警惕地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一看到那生物的全貌,他不由地愣了愣,下意识地唤道。
“烛、烛……龙?”
这里,有山,有水,有花,有树,还有烛龙。
人面蛇身的神灵呆呆地低着头,看着眼前还没自己脑袋大的人,真心实意地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人,你砸翻了我的锅。”
烛龙似乎也很好奇,它缓缓地俯下头,用那双金色的眼睛打量着秦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思考着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祂的锅里。
秦琢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看到烛龙的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毕竟在九幽时,烛九阴的倒影就已经告诉了他会到上古时代走一趟,只是他搞不懂,自己先前明明身在龟山,没有接触过噎鸣河,怎么就突然回到上古了呢?
总之,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就掉进了烛龙的大锅。
原来是烛龙的锅,怪不得这么大……
顶着烛龙迷惑的注视,秦琢小心翼翼地从锅里爬出来,尽量不弄出太大的动静。
“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烛龙的眼神中透露出了几分友好,祂似乎并不打算追究秦琢的责任,反而对秦琢充满了好奇。
秦琢尴尬地笑了笑:“意外,意外……抱歉,砸了你的锅。”
开口时他才发现,烛龙的发音异常奇特,音节模糊而腔调多变,但他却能毫无障碍地理解对方。
而自己的话语也似乎受到了一些影响,自然而然地转变成了相同的语调。
秦琢心中暗想,这应该就是上古时代的语言,他曾经掌握过这种语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记忆已经淡化。此时,在烛龙的引导下,那些遗忘的语言本能好像被重新唤醒了。
烛龙绕着他和石锅盘旋了一圈,将秦琢和锅一起包围在祂的蛇身中,还用尾巴尖轻轻扒拉了秦琢一下。
“你比其他人要强很多,气息也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烛龙嘟嘟囔囔,“人,你是哪个部落的?我送你回去吧!对了,你饿不饿,饿的话我们一起吃点?”
对味了,虽然没有烛九阴那么阳光开朗,但这个热情的劲儿一点都没变。
秦琢心中暗自感叹,他能够感受到烛龙对他的善意,这让他感到了一丝安慰。
秦琢被烛龙的尾巴尖扫了一个踉跄,他连忙稳住身形,微笑回答:“我不饿,我是……呃,最大的那个部落的。”
“哦,你是陶唐家的啊。”烛龙又用尾巴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动作像极了人族扶额轻叹,“离这里好远,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人?”
“我不叫‘人’。”秦琢听不下去了,语气中带着温和的坚持,“我叫琢。”
陶唐,那不就是尧帝吗?
原来他来到了尧帝的时代。
烛龙眨了眨眼睛:“对不起嘛,反正这里就你一个人。”
祂扭动着巨大的身躯,凑近了些,仔细端详起了秦琢的外貌:“你长得好眼熟,很像那个、那个……”
秦琢面上没有丝毫破绽:“像昆玉大人是吧?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对!对对对!”烛龙将自己的尾巴打了个结,又轻松解开,动作有些滑稽,但也充满了活力。
“要不是昆玉大人只有这么——点大——”祂抬起尾巴,比划了一个和秦琢的胸口差不多的高度,“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他呢。”
果然,这个时代还有一个少年的他……秦琢为自己的警惕而庆幸不已。
要不要去部落看一看?但他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呢?
自己并非这个时代的人,他的出现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和过去的自己见面,真的没问题吗?
秦琢犹豫半晌,拿不定主意。
烛龙似乎看出了他的纠结,它的身躯轻轻摇晃了一下,发出低沉的共鸣:“琢,不想回家吗?难道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烛龙的话语像是玩笑,但秦琢明白祂是在以这种方式表达关心。
秦琢急忙摆摆手:“不,也不算是偷跑吧……”
他是光明正大地在涂山越眼前被迫来到这个时代的!
秦琢理直气壮。
“那我送你回去吧,我正好顺路去看看陶唐。”烛龙用尾巴卷住石锅,把锅里的水倒到一旁的树下,拎着抖了抖,然后把锅放下,“陶唐年事已高,又遭逢岁月之乱,即使有西王母护持,怕是也……”
祂的声音越来越低,秦琢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沉重的气氛让整个森林仿佛都笼罩在了一层浓郁的阴影之中。
“连神灵也没有办法吗?”秦琢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是想见先贤一面,不是想见先贤的最后一面。
烛龙没有说话,只是用尾巴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无声地安慰。
最后,秦琢下定决心启程,去见一见这位先祖。
抛却私心,那毕竟是华夏的人文先祖,能够有幸见上一面,又怎能让他不激动?
“钟山有我的庇护,岁月乱流的影响尚不明显,但出了钟山的范围,就尽是危机重重的险地了。”烛龙俯下身子,示意秦琢爬到祂的头顶坐好。
秦琢摇头道:“我会御剑,我自己能……哎,我剑呢?”
他想召唤出曳影剑时,才惊觉曳影剑竟消失无踪,再沉下心细细感知,发觉刑天盾和那些山海玉书也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他最早吃下去的那片和右手腕上的不周山图腾。
他着急地释放神识,努力感知着神器的下落,寻找了许久却仍一无所获。
就好像……不在这个时空。
秦琢的心中涌起了深深的无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竟会失去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低头沉思,试图回忆自己穿越时的细节,但记忆中的画面却如同被梦境笼罩,模糊不清,似被轻纱遮蔽,难以辨认。
他试图抓住那些零星的片段,但它们却如同幻影一般从他的指尖滑落,什么都抓不住。
难道真的落在噎鸣河里了?这个想法让秦琢心中不安,在那个混乱的时刻,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会不会是来的路上不慎遗失了?”烛龙看着他,晃了晃脑袋,并不在意。
见秦琢情绪低落,烛龙又安慰他道:“没关系,凡你所失去的,终将在适当的时刻回归,既已失去,就不要多想了。”
秦琢闻言,略感释然,或许因为那些东西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才被噎鸣河私自“扣留”了。
至于那卷山海玉书……秦琢心中微微一笑。
他听周负说过,山海玉书具有“万界唯一”的特性,这意味着它的存在是独一无二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只会有一份玉书。
换句话说,这个时期昆玉手上的山海玉书同样属于他,只不过秦琢是外来者,在所有权上没有抢过昆玉罢了。
他爬到烛龙的头顶,坐好,感受着烛龙温暖的气息,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清风拂面,烛龙庞然的身躯在山林间穿梭,秦琢坐在祂的头顶,感受着随风而来的自然气息。
他想起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心中不禁有些好笑。
他是一个修士,道心本该坚如磐石,却因失去了一些灵宝,险些方寸大乱,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他的心情渐渐平静,思绪也变得清晰起来,开始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如果烛九阴的幻影没有记错,那么眼下正处于岁月之乱,这是一个极为特殊且危险的时期,生与死的轮回秩序被打破,生者不得生,死者不得死。
有的地方春天不再,万物不生,有的地方死者复活,却只是行尸走肉。
而烛龙掌管钟山,祂以睁眼为白昼,闭目为黑夜,以此界定时间,摩动阴阳,勉强支撑住了钟山万民的生息。
再往外,即使是烛龙,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烛龙带着秦琢离开了钟山,又跨过一片荒野,才将他放下。
荒野之中,残破的景象令人心惊,秦琢看不到任何活物,只有腐烂的尸体和半生半死中挣扎的怪物。
烛龙目睹一位老人跌倒在自己的面前,祂金色的眸子里顿时溢满了悲悯。
那老人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干枯泛黄的骨架,腹部至脖颈的部分则是**不堪的烂肉,而他的面容尽管还算完整,却因肿胀而显得扭曲,且被斑驳的尸斑覆盖。
老人的瞳孔溃散了,双手不断抓挠着地面,抓得手上的血肉一块一块地往下掉,露出森森白骨,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荒野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嘴里不时地发出喘息的响声,那声音听起来很是痛苦,就像是在承受着无尽的折磨。
他本该死去,可他分明还活着!
这诡异的一幕让秦琢不禁脊背发凉,他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景象,心里也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秦琢从烛龙的头顶跃下,作势要去扶那位老人,却被烛龙的尾巴卷起。
“怎么了?”秦琢不解地望向烛龙悬在他上方的脸。
“你看到的不一定是正在发生的事,或许是过去,或许是未来。”烛龙面色严肃,声音沉稳,“只要眼前的场景不属于‘现在’,就说明这里存在时间乱流,贸然接触只会伤到你自己。”
秦琢愣在原地,这场岁月之乱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那、那他……”秦琢看着老人,心里堵得厉害。
烛龙摇摇头:“没办法,就算岁月之神噎鸣在这里,也救不了他,顶多只能让他解脱,我们甚至未必能碰得到他。”
烛龙的语气中透露出无力和无奈,面对这种波及整个世界的时空混乱,祂也感到束手无策。
秦琢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果我能接触到他,我能让他安息吗?”
“若你能碰他,说明时间的混乱对你毫无意义,你杀了他,那他便是彻底死了。”烛龙的金眸闪烁了一下,“你有办法?”
“总该试试。”秦琢紧咬牙关,心跳如擂鼓。
烛龙沉默片刻,将他轻柔地放下:“……那就试试吧,别怕,即使碰上了时间乱流,我也能保你不死。”
秦琢点点头,走向老人,半蹲下去,缓缓伸手摸向老人的头顶。
“尧”是尧帝的谥号,“陶唐”是他的号,尧帝的本名叫“祁放勋”,他在位的时代距今约4300年。
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太生僻了QAQ,也没有舜帝本名“姚重华”、大禹本名“姒文命”这么好听,所以我觉得还是写“陶唐”比较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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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噎鸣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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