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孤坟柳7

亲眼见过狰狞可怖的天魔,看过尸横遍野的惨状,不少人面色煞白,有的甚至哇的一声干呕了出来,胃里的酸水似乎也被这恐怖的氛围所刺激。

虽然这只是山海玉书创造出的一个幻境,但是声音、气味、触感都太真实了,感知到的一切都令人不寒而栗。

幻境散去后,众人还有些恍惚,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梦魇,难以分清真实与虚幻的界限。

彼此相顾无言,眼神中交织着惊恐与困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祭坛之下,冷风萧飒,吹拂着众人衣袂,带来彻骨的寒意。

秦琢并指在前,神色平淡中还带了些悲天悯人,山海玉书在环绕周身,像是最忠实的护卫。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孟休打了个寒噤,咬着牙问道,颤抖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出。

那把曾经被他祭炼多次的刑天斧,此刻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唤,蠢蠢欲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迫不及待地想要向秦琢表达它的忠诚。

又是这样!

在常羊山也是,在昆仑山也是!

等等,昆仑?

“秦世叔,你真的……是凡人吗?”

秦琢看着他,目光深邃悠远,并没有回答,山海玉书的光辉映照着他的脸,浑身的气息愈发庄严神圣。

如同这片古老的土地,从不回答生灵的任何疑问。

女娇眼见着气氛逐渐凝固,意识到沉默只会让紧张的气氛更加沉重,便主动接话了。

因为蔚姝的插手,原先的计划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调整。

“既然这位公子问起,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我们自当坦诚相待,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古有使君,号曰承寰,降于昆仑,肇赐佳名,百族同欢,人神共庆。”

“通达至理,德载万物,可参因果造化,以正天地阴阳。”

“女希氏[1]之苗裔,黄熊氏[2]之传人,掌山海玉书,刑无道众生……”

“……然而,岁月飞逝,时光荏苒,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承寰使的存在了。”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惋惜,不过只短短一瞬过后,又恢复了沉着与严肃。

“承寰使是对抗无限主神的关键人物,山海玉书更是重中之重,而秦琢、秦昆玉,就是我们寻找了数千年的承寰使!”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喧哗四起,人群中议论声、惊疑声交织成一片。

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沸腾的气泡不断冒出,又迅速破裂,声音此起彼伏,难以分辨。

“承寰使?不是说承寰使是古时的人物吗?怎么会是他!”一个年轻的战士忍不住高声问道,响亮的大嗓门中满是激动和疑惑。

另一个智者模样的老修士也摇了摇头,面带不可置信之色:“秦家的秦昆玉?他幼时老夫还见过他呢!怎么会和那些古老的存在扯上关系?”

虽然秦家那孩子确实样样出挑,但确确实实,只是个普通的中原人啊!

秦家子弟是最沉默的,因为他们早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哑口无言,一个个呆呆地看着平素温柔亲和的玄鸟阁主,脑子在短暂的空白之后,仍旧无法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不可能,这太荒谬了!承寰使何其强大,怎么可能是个凡人!”一个身形高大的武者怒吼着,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这武者是从北海来的,显然对承寰使的事迹略知一二,甚至还有几分崇拜,但同样显而易见的是,他对承寰使的了解非常浅薄。

连承寰使的真名都未必知晓。

“或许,秦公子只是承寰使的继承者,亦或是承寰使的后人呢……”有人试图找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但他的声音在喧哗中显得微不足道。

女娇好整以暇,任由众人沸反盈天,但在听到最后这句话时,却毫不留情地打破了这一幻想。

“不,这位秦昆玉,正是我们寻觅已久的承寰使本人。”

秦琢起先并不想弄得这么高调,但事已至此,只能顺着女娇的话说。

“不错,我原名昆玉,受无限主神暗算,不得不流亡尘世,辗转数千年,方才寻得真我。”

他将目光投向东方介,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警告。

“自从中了无限主神的诅咒,我的记忆支离破碎,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变换过无数身份,有的我已想起,有的被我彻底遗忘。”

“但无论如何,我如今的名字是秦琢,我接受这个身份,同时,我亦铭记着身为承寰使的使命与责任,绝不逃避。”

本人?

秦琢就是承寰使?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位承寰使?!

秦家主和秦宏声面面厮觑,相顾愕然。

那岂不是说……公子高的长子和昆玉,其实是同一个人?

也不知玄鸟阁主竟是上古大能,和族中子弟竟是先祖长兄,哪个更让人瞠目结舌一些。

“小师叔……唔?!”

秦思源还有些茫然,张了张口,像以往撒娇一样唤秦琢,却被身侧的姐姐秦思悯一把捂住嘴,被迫了噤声。

秦思悯不顾秦思源的扭动和挣扎,定定地看着秦琢,紧抿的唇瓣有几分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众人还在努力消化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之时,早就见识过禺强对秦琢客气的态度,因而早有几分猜测的虹陀反应最快。

他上前一步,然后纳头就拜。

“北方海神之徒、钟山之神烛九阴之后虹陀,拜见承寰使!”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瞧瞧,这头衔一串的大人物都认可秦琢的身份了,这还能有假?于是纷纷放下了心中的疑虑,有学有样地下拜道。

“拜见承寰使!”

“拜见承寰使!!!”

一声声整齐而响亮的呼喊从人群中传出,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秦琢的耳膜。

呼喊声在会场上回荡,激起尘土飞扬。

祭坛上,女娇和涂山越放下了礼器,脸上也作出谦卑恭敬的神情,带领涂山族人敛衣躬身。

——“拜见,承寰使。”

目光所及之处,人头如潮水一般,黑压压的沉闷。

秦琢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越那片无垠的蔚蓝,然而在这无尽的苍穹之下,他的心中却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轻轻闭上双眼,片刻之后,再次睁开,直视前方,目光如炬。

忽然,他看到在一大片下拜的人群中,周负茕茕地立着,向他微笑,岩灰色的双眸澄澈通透。

眼睛率先被击中,然后就是心房。

突如其来的不安瞬间消散,秦琢的心安定了下来。

他微微抬手,柔和的风将众人托起,缓声道。

“这一拜,并非独为我一人,而是为了那些再也无法开口的英灵,以此作为对他们的崇敬与缅怀。”

“以后,如果有人向我行此大礼,我将不再接受。”

风继续吹拂,将他的话传递到每一个角落。

而秦琢手腕一抖,曳影剑自紫府而出,出现在他的掌中。

他上前两步,用剑尖挑开了地上俯跪着的天魔的头发,从始至终,这个名叫尹苍苍的天魔都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挑开散乱的头发后,露出来的是一张长出细密的白毛的脸,少数裸/露的皮肤也皱巴巴的,泛着灰暗的红色。

总之看着不像人,反而有点像是猿猴。

秦琢眉头一皱,开口道:“尹苍苍?”

这个白猴似的女子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止了,仿佛一尊雕塑。

她的三魂七魄似乎已经完全离体,只剩下了一具空洞的躯壳。

蔚姝在一旁冷笑一声:“哼,这天魔不知从哪儿盗取了某种古怪的功法,把自己修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活该!”

可越是细看,秦琢越觉得眼熟,他迟疑片刻,试探着叫道。

“武曲?”

尹苍苍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秦琢这才发现,她两颗眼珠也泛着黄澄澄的颜色,如同古井深处的幽光。

她有一些疑惑,目光在秦琢面上停滞,似乎认出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和憎恨。

这下秦琢终于可以确定了,这女子就是先前被梼杌骗走伏羲琴的那个玩家,只不过她逃掉了,后来还向淮河水神无支祁借了力量,意图报仇。

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令她的外貌越来越像无支祁。

秦琢心底生出一丝怜悯之意,但他清楚此人和荀驹不同,尹苍苍和自己、和山海界,都已站在了对立面。

即使她是被无限主神欺骗,但她为了完成任务而犯下的罪孽,桩桩件件都洗脱不干净。

嘉州那些被夺了性命的无辜百姓,因玩家的肆意妄为而死的生灵,他们的冤屈又该如何化解呢?

尹苍苍恨秦宏声杀了她的搭档,可秦宏声又怎能不憎恶尹苍苍残害百姓呢?

迟迟不见有人传唤的荀驹终于忍不住了,自己走入了会场,一见这架势就吓了一跳。

“嚯,这是怎么了?”

秦琢放下剑,让她别耍宝了,赶紧上来认一认。

荀驹凑上去一看,失声道:“武曲!”

尹苍苍的嘴唇颤了颤,她也沙哑地发出了微弱的气音:“荀……姐……”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荀驹半跪在她身前,捧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但与其说是心疼,不如说是惊奇。

尹苍苍半闭着眼,缄口不答。

秦琢冷冷道:“她设计借走了淮河水神的力量,但本身又不够强,自然会受到影响。”

末了,还告诫荀驹和在场的年轻一辈说:“修行只有越来越像自己,没有越来越像别人的。”

“修行之道在于使己身圆满,若是修得越来越像别人,轻则道途断绝,重则堕入魔道,甚至一身修为都便宜了他人。”

[1]女希氏:女娲。

[2]黄熊氏:伏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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