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孤坟柳10

周负望着无名的石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我没想到,秦家主居然是这样的人,把小孩放到屋顶上也太危险了吧!”他不满地嘀咕了几声。

秦琢听得清楚,只是笑了笑:“师兄是个外热内冷的性子,那时的我还不是他认可的秦家人,他当然不会对我上心。”

周负赶紧一叠声地追问:“那他现在呢?对你上心了吗?”

“现在?哼,如今的我,已经由不得他不上心了。”秦琢的目光落在周负脸上,忽的眨眨眼,眼中闪过了一道促狭的笑意。

他蹲下身,手掌在石碑上轻柔抚过,继续说。

“后来,师尊押着师兄过来给我道了歉,没过几日,师尊便出门云游,只带了我一个人走。”

“回想起来,或许是师尊意识到,我的修行底子实在太差,不适合留在秦家。”

“于是,师尊将秦家子弟的必修课传授给我后,就没有继续指点我修行,而是转而教我如何辅佐家主、管理门下弟子,以及……”

“——如何生活。”

“师尊说,世间有情众生,虽皆呼吸坐卧,却多有行尸走肉之徒,他们所度过的,不过是名为‘生存’的寡淡日子。”

“他告诉我,夜里从陆地涌向海洋的风吹着最是宜人,雪后挂在松枝上的冰晶带着甜味,煮面要等水微沸后再添些凉水才好下面,全身衣物搭配最好不要超过三种颜色,雨点落在竹楼和瓦片上的声音是不同的……”

“有一次,我们路过边关的一座小镇,镇子上只有一家酒楼,卖的却都是上好的陈年佳酿,那酒香勾出了师尊腹内的馋虫。”

“可惜我们身上没有钱了,所有的黄白之物都在前几日赠给了一位死了丈夫、膝下一对儿女皆患重病的苦命妇人。”

“于是,师尊竟把他的本命灵剑当了换酒,几个月后拿到了除祟的钱,才把他的灵剑赎回来。”

秦琢讲到这里,也有点哭笑不得。

“江湖人都防着师尊的灵剑,怕他藏锋多年、突然出鞘的威力,但其实师尊根本不在意。”

“……”

秦琢与周负聊了很多,其中多是有关移天君的趣闻轶事,直到夜色悄然爬上天际,将天幕染成了一片深邃的蓝。

月华如银,飞霜洒雪,为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一抹清冷的美。

渐渐的,秦琢的声音低了下去,周负也不出声了。

他们并肩坐在那座尚未完工的衣冠冢前,静静地凝视那座冰冷而坚硬的石碑,背影和声音一起被夜色吞噬了。

不论是灵堂,还是坟茔,实际上都是给活人设立的。

人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感知不到了,而葬礼也好、祭祀也好,都是给活人看的。

棺椁,墓碑,都是活人的念念不忘,都是用来让活着的那个适应失去身边人的日子的。

经过漫长的沉默,秦琢终于缓缓开口。

“周负,我本来想带你去见见我师尊的,可惜……”

周负将脑袋靠过去,低声回应:“没关系,现在也算是见到了。”

“但师尊不在那里。”秦琢扭头看向他,双目映着月色,像是两汪清池。

迎着周负不解的目光,秦琢轻轻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额头道。

“师尊在这里。”

“死亡和告别都不会让一切终结,他没有离开我,只是到我的回忆里去了。”

师尊会在自己的回忆里一遍又一遍地活过来,就像绽放在初春的玉兰,不会再经历霜雪的挫败,因此永不凋零。

周负也看着秦琢,月亮还未满,发出的光走了很远的路才勉强照亮他们的脸。

他吸了吸鼻子,很轻很轻地发问了。

“阿琢,我以后也会这样吗?”

百年流转,继之百年,千帆竞渡,何止千帆?今日至交,明朝过客,人生幻化泡影,世事从来无常。

他以后,也会回到阿琢的记忆中去吗?

一想到这个,他的心就像被雨水浸透的棉花一般,沉甸甸地坠着,扯得他嗓子滞闷发堵。

秦琢心里却腾起了一股无名的火气,不快地推了推他的脑袋,皱眉瞪着他。

“怎么?你就这么想死?”

周负在秦琢那突如其来的严厉语气中猛地一惊,一时间愣在原地,直至秦琢紧紧握住他的肩膀,强迫他挺直了身躯,他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想要解释。

“我没有!阿琢,我……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怎么……”

秦琢仍然板着脸,反问道:“那你呢?若是我先你而去,你又会作何感想?”

周负的脸瞬间失了血色,焦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我不敢去想,我不想失去你……阿琢,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你怎么想,我就怎么想。”秦琢的语气缓和了许多,见他的反应,又凑上去用指腹轻轻擦了擦他的眼角。

君心,我心。

秦琢早就挑明了的。

周负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焰,他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秦琢的手,声音中充满了坚定与决心。

“我不死了!阿琢,我要活下去!就算世界屏障碎了我也要活……唔?!”

说到一半,忽的被秦琢敲了敲脑门。

“过年呢,不要说不吉利的话。”顿了一下,秦琢继续道,“世界屏障不会碎,你也不会死。”

周负被秦琢敲了一下,顿时觉得脑袋清醒了许多,他不好意思地露出笑来,轻轻揉了揉被敲的地方。

“阿琢。”

“嗯?”

“关于众帝之台的事……”周负小心翼翼地出声,表情中带着一丝紧张,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

自己这么久都没有表态,阿琢会不会觉得他优柔寡断啊?

秦琢直视他的双眼,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你问我?众帝之台是你的法坛,换言之,它是你的私人领地。在这类问题上,自然应当以你的意志为主。”

周负在心中反复推敲,字斟句酌,终于缓缓开口。

“我觉得……众帝之台可以被毁掉,但不能是现在。”

见秦琢面不改色,仿佛对他的提议早有预料,他便继续往下说。

“我们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也无法计算无限主神攻破毫无防御力的世界屏障需要多久。”

“在拆毁众帝之台前,我们要将应龙佩和鼋龟带往昆仑,以最快的速度将息壤取出,帮助应龙重塑身躯。”

“在此期间,我们绝对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将山海界置于险境。”

秦琢静静地听着,心中也在思考着周负的提议。

“可你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众帝之台毕竟是你的……”他张口欲言,说到一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生停住了。

周负知道他想说的话,急忙摇摇头,神情异常认真:

“不是。”

“众帝之台不是我的家。”

“阿琢,我答应过你,九垓八埏,刀山火海,我都跟你走。”

“……”

“太傻了!”秦琢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他专注地看着那双烟灰色的双眼,轻声问道,“你可曾想过,万一我哪天……哪天不要你了,你又该如何抽身呢?”

周负想了想:“阿琢是在担心自己遭逢不测,我无处可去?”

“……我发现你近来愈发促狭了啊,都说了不要讲这些不吉利的话!”隐秘的心思被毫不客气地揭穿,秦琢目光游移一瞬,立即佯怒道。

周负唇边的笑容一闪而逝:“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如果阿琢没有死的话,又怎么会不要我。”

他怕秦琢觉得他这不好那不好,却从未对秦琢爱他这件事报以怀疑。

秦琢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中似乎蕴含着深深的忧虑和无奈。

“我是认真的,周负,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无限主神那般阴狠毒辣,手段层出不穷,万一我不慎为祂所杀,你该如何自处呢?”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他是孤身一人,直接找无限主神同归于尽又有何妨?

但他不能置周负于不顾!

爱之深,忧之切,爱之愈深,怖之亦甚。

“还能怎么办?”周负奇怪地反问,“自然是镇守两界,爱育黎元,统领人神,扶持新秀,继续与无限主神抗争到底。”

私爱不可湮公义,小情不可撼大局,既居尊位,必承其重。

周负比秦琢更早明白这一点。

如果生命也有重量的话,他的命或许和不周山一样重吧,而爱这种无解的东西却和死亡一样轻盈,只能在不周君漫长的生命里占据微不足道的一隅。

同年同月同日死这种有情人期盼的誓言,对他来说简直是最残酷的诅咒。

若他与秦琢共赴黄泉,那岂不是说明山海界彻底完了。

秦琢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欣慰,也有思索。

在当今局势下,他们各自的使命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承寰使,作为山海界的最后一道屏障,竟准备去与无限主神拼命;而身为山海界第一道防线的不周君,却意外地获得了更多的时间,得以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这其实是剑好事,意味着山海界正在逐渐掌握主动权,有了与无限主神掀桌子的资本。

秦琢放松身躯,懒散地倚靠在周负身上。

“将就休息一会儿吧,待明日一早,取了糕点、建完衣冠冢,我再回一趟玄鸟阁将黑石子和风尘子带出来,随后我们便启程前往北海。”

“轩辕剑的剑格要给禺强带去,还有鼋龟一族答应过帮我分离息壤,也不知还作不作数。”

这才是健康的爱情,别动不动就让三界陪葬了,众生没惹QAQ——来自一个最近被某些推文广告创飞八里地的蠢作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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