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应龙还不算真正复生吗?”
在常羊山的战场上,秦琢也算和庚辰打了个照面,自己这段时间频频做起和始皇帝嬴政有关的梦,说不定就是应龙庚辰的手笔。
蔚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要是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她又道:“您也猜到了,当时庚辰大人的死是因为伤重不治,不仅是肉身,连魂魄也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残存的那一点真灵犹如风中残烛,但凡河伯和使者的脚程晚一步,您和始皇陛下的反应速度慢一点,庚辰大人都可能活不下来。”
“到底是谁把祂伤成这样的?”秦琢脑中有关庚辰的记忆不算多,但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
从黄帝四方征战到大禹治水斩妖,寿数绵长的应龙一直没有离开他。
秦琢握紧了拳头,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从心头窜起,烧得他气息不稳、心烦意乱,鞘中的曳影剑与主人心意相通,也随之迸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声音宛若鸣金。
“我不知道!”谁料蔚姝却很光棍地摊了摊手,“昆玉大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海神祭司,这些上古隐秘,还是您当年预感到自己会失忆,实在没办法了告诉我的呢。”
蔚姝反复强调着自己不是神灵,只是一个北海鲛人族的大祭司,努力暗示秦琢不要对她的能力怀有过高的期待。
好在秦琢也确实没指望着她,蔚姝能知道应龙和山海玉书的下落已经是极限了,外界甚至都不知道应龙已死、诸神陨落了大半呢。
蔚姝是个相当健谈的鲛人,秦琢还感觉她似乎有点大嘴巴,但她带着这个秘密守过了两千多年,时至今日,终于能一吐为快。
“好了,我们言归正传。”蔚姝拍了拍手,笑眯眯道,“庚辰大人确实醒了,但离真正的复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最大的障碍就是身躯。”
秦琢认同地点点头:“的确,庚辰现在只有一点真灵,有了真灵,迟早能补全魂魄,但肉身方面就不太好解决了。”
刷啦啦——
蔚姝猛地从水里探出一条白皙的胳膊,好像想要拍拍秦琢的肩,发现够不着后,转而拍了拍他的鞋。
“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您了!”
她的话音刚落,秦琢就愣在了原地,也不顾上衣服湿没湿了,伸出一根手指,茫然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
他凌乱地看着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蔚姝。
“我能做什么?”
蔚姝带着鼓励的意味,拍了拍他另一只鞋,语重心长道:“您要相信自己啊,昆玉大人,我曾见您施展过伏羲八卦的手段,我不懂这个,但看您举重若轻的样子,高低得是个大师。”
“这和应龙的身躯有什么关系?”秦琢顿时更加凌乱了。
天可怜见,他连阵法都学不太明白,也就是凭借记忆将《无衣阵法图》倒背如流的水平,根本没法和族中触类旁通的小辈们比,更别说伏羲先天八卦了。
就算他以前精通,现在也全部忘了个干干净净。
“有关系!怎么会没有关系!”蔚姝兴奋地拍了拍尾巴,在水中转了几个圈圈,再次扑到岸边,“您想想,您的伏羲八卦是跟谁学的?”
“……应该是和羲皇?”
“您是谁养大的?”
“娲皇和羲皇……还有后来的黄帝炎帝他们?”
“那不就对了吗!”蔚姝双掌一拍,眼中精光迸发,“羲皇会传授您先天八卦之术,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娲皇娘娘同样也将她的一身本领尽数传授给您了呢?”
听到这话,秦琢微微睁大了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是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兴奋感:“您是说……抟土,造人?”
“是造应龙!”蔚姝的声音猛然拔高了一截,“只要寻到合适的材料,我们完全可以再为庚辰大人创造出一具全新的身体!”
“您可真敢想啊。”秦琢沉默了片刻后,目光幽幽地说道。
蔚姝嘿然一笑:“您就说,我的提议有没有道理吧?”
“道理不是没有,可我该上哪里找九天息壤去?”秦琢哭笑不得,“要不庚辰还是在应龙佩里住着吧,那块玉书碎片,我不要了还不成吗?”
蔚姝道:“您别说气话啦,起码有个方向,总比无头苍蝇似的病急乱投医好,不是吗?”
秦琢叹气道:“您遣词造句的方式真的很有……新意。”
“您就体谅一下吧,我毕竟是鲛人,鲛人族的交流并不是完全依靠声音的。”蔚姝舒展着自己年轻曼妙的躯体,整条鱼显得特别轻松惬意,“要怪,就怪人类的交流方式太匮乏吧。”
“哦,对了。”
蔚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拍脑袋,尾巴一拍就迅速窜到了岸边。
她抬头盯着秦琢的面孔,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弯下腰来:“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秦琢撩了撩衣摆,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来:“怎么了?”
“你知道东海的鼋龟一族吗?”蔚姝压低了声音,一双明眸还不停地左右乱转,仿佛在担心周围会有人偷听。
秦琢稍微回忆了一下:“我知道,蓬莱十一岛有很多普通人打渔为生,因为鼋龟一族救过许多落水的渔民,还帮忙平定过风浪,因此也有一些渔民会祭祀鼋龟,虽然大多数被打为淫祠,但民间屡禁不止,秦家不想插手,朝廷也没有办法。”
“您知道一向不与官署交恶的秦家,为何独独在祭祀鼋龟一事上不理会朝廷吗?”蔚姝咧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因为这是我授意的!”
“难道这鼋龟一族有什么古怪?”秦琢很快抓住了重点。
“没错!”蔚姝的双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彩,“这个种族现在虽然没落了,只能依附东方海神禺猇才能勉强生存,但在上古时代,鼋龟一族可是谁都不敢惹的存在啊!”
秦琢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鼋龟有这么厉害?”
蔚姝竖起了一根手指:“知道河图洛书的故事吗?”
“那当然。”说起河图洛书就联想到龙马,又想到龙马为保护自己而死,秦琢就免不了有一瞬的难过。
《管子·小臣》记载:“昔人之受命者,龙龟假,河出图,洛出书,地出乘黄,今三祥未见有者。”
龙马负图,神龟负书,伏羲得到这种天赐的用符号表示的图书,遂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那只从水里驮出河图的神龟,就是东海鼋龟一族的先祖,这个种族看似除了寿命漫长之外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但那只神龟的天赋却被传承了下来,虽然比起先祖有所不及,但仍是一项非常巨大的优势。”
“那就是——分离。”
“神龟能把融于洛水的大道分离出来,并从水中驮出了河图,他的后裔也继承了这项能力,只是不如先祖那般精确且强势,显得有些鸡肋罢了。”
听到此处,秦琢也差不多明白蔚姝想告诉他什么了。
“大禹的父亲鯀,在治水时就窃来天帝的息壤,来阻塞泛滥的洪水,息壤是一种能够自生长、永不减耗的土壤,换而言之,这些息壤至今依然留存在华夏大地上,只是融入了普通的泥淖之中,显现不出它们的神异罢了。”
秦琢慢条斯理地分析道,表面胸有成竹,实际上思绪正在高速运转,绞尽脑汁拆解着蔚姝吐露的部分信息。
“所以,只要东海的鼋龟一族愿意相助,我们或许可以把九天息壤分离出来,为庚辰重塑身躯?”
蔚姝笑道:“是啊,不过你可别告诉别人这个消息是我传出去的,鼋龟一族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就是为了防止本族被捉去当成工具使用,你要明白,即使他们做不到像神龟先祖那样分离大道,但对于沉淀药性、离析金属还是非常得心应手的。”
秦琢认真地点点头:“您放心,我的嘴可严了,绝对不会泄露这个秘密的。”
蔚姝的笑容愈发明媚:“我自然是相信昆玉大人的,应龙复生一事,还得劳您多费些心思了,他是山海界的重要战力之一,也可与淮河水君相互牵制,稳定天下水脉。”
秦琢忍不住问道:“您不远万里取出曳影剑,是因为龟山的封印出问题了吗?”
“是有些棘手,但不算大问题。”蔚姝沉吟了片刻,“黄河改道对淮河水系的影响太大了,也间接侵蚀着淮河水君无支祁的力量,但即使是镇压水君的禹王,也不会愿意看到淮河水君强大的力量彻底消散。”
“……我想,淮河水君被大禹镇压,并不是因为他是恶神吧?”
蔚姝道:“水君性子桀骜,阴晴不定,但要说是恶神……似乎也算不上。”
秦琢忽然脊背发凉,心底生起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您实话告诉我,淮河水君是不是也已经被无限主神污染了?而且……”
他下意识地抬起双手,看了看手上的护腕:“而且他受到污染的程度,比刑天还要深得多!”
蔚姝愣了愣:“刑天也是因为污染?”
秦琢诧异地看着她:“咦?原来您不知道这事啊?”
“您什么意思啊!”蔚姝当场就炸了,大尾巴啪的拍了水面一下,溅起大片水花,“我一个鲛人能知道那么多上古隐秘已经相当了不起了好吗?!”
“别、别激动……”秦琢急忙后退两步,“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蔚姝撇了撇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是鱼类翕张的鳃。
秦琢继续说:“淮河水君的力量在不断衰弱,因此对他的镇压已经用不上曳影剑了,您就把曳影剑从龟山下带了出来,送到蓬莱十一岛,我说的没错吧?”
蔚姝闷声道:“对!对对对,一点儿没错!”
秦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您这个语气……让我很难相信啊。”
黑青色的鱼尾刷啦啦掀起一个浪花,蔚姝一头钻到了水面底下:“爱信不信。”
好大的脾气啊,到底是天生的还是被公子琛宠坏了?
秦琢蹲在小石潭边,哄着劝着,花尽了心思,才让蔚姝不情不愿地从石潭底部游到水面来。
“行了,我也没什么别的要告知您了,您尽快启程吧。”蔚姝撇着嘴,伸出一根冰凉纤细的手指,轻轻抵住了秦琢的额头。
一股清凉感自眉心涌入,霎时间遍布了秦琢的全身上下,让他像是被浸入了冷水里泡澡一般,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哆嗦。
在蔚姝将手指挪开后,可以看到秦琢的每间有一块鱼鳞状的光斑,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光辉,逐渐隐没在皮肤之下,不注意看就会以为只是人体的经络而已。
“这是……”
“一道避水符。”蔚姝抢白道,“您不是要去北海吗?有了这道符咒在身,您就不必担忧海上的风浪了,必要的时候,可以用灵力强行将这道符咒驱散,我能感知到,然后带族人前去相助。”
秦琢摸了摸额头,旋即正色道:“大恩不言谢,您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蔚姝发出了一声轻笑,尾巴一甩顿时便消失在了小石潭中,只留一池的水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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