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司关上客栈的房门,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床边,张开双臂扑倒下去。
“啊……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这真的是蓬莱秦家,而不是青丘涂山吗?怎么尽出人均八百个心眼子的狐狸?他手忙脚乱左支右绌,根本应付不过来。
要不是迫于武帝长年累月的积威,他差点就被套出话来了。
他烦恼地在床板上翻了个身,睁着呆滞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屋顶。
“你小子,这就受不了了?那你以后该怎么面对朝中那帮人精?”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嘲笑自叶司身上某处响起。
叶司叹气道:“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还是研究阵法比较适合我,秦家到底是怎么察觉到不对劲的?”
武帝也严肃起来:“这点确实很奇怪,即使是朕,也挑不出你言行中的漏洞,秦家人怎么突然防你跟防贼似的?”
一想到百般推脱的秦家主,神出鬼没的敬终公子秦思慎,还有那位东拉西扯的六长老陈聆儿,很明显,大家都防着他呢。
而且更让叶司无语的是,秦家还特意让他看出了他们的防备——这恐怕还是处于对七杀军和长定公主的尊重。
叶司毫不怀疑,他们本可以将此事做的滴水不漏,直接将态度摆在了明面上,反倒是他们仅有的让步了。
想到这里,他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难啊……太难了……
蹭点人道气运怎么会这么艰难啊……
一位小小的七杀军六品校尉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想再借一借秦琢来消化他薅来的人道气运罢了。
“好可怕,昆玉阁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这地方我真的待不下去了。”叶司双腿夹住简朴的被褥,抱着被子滚了一圈,愁容满面。
武帝冷哼道:“你以为我愿意来?若不是你小子的肉身实在太脆,我直接就帮你把人道气运吸收了。”
面对武帝的冷嘲热讽,早已习惯的叶司岿然不动:“您太为难小子了,小子研究的是阵法,长定公主都不会让我亲身入阵,体术差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对你个头!”武帝没好气道,“这里也算是始皇帝的地盘,我是动不了手脚了,你小子还是自求多福吧!”
武帝气冲冲地骂了一句,就不再出声了。
叶司把手臂覆盖在眼睛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勉强盘坐起来,沉下心神,开始调息。
常羊山一战中,他偷摸着从人道玄阵中取得了不少人道气运,武帝不知施展了什么法子把气运的气息完全掩盖住了,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他的小动作。
但是气运这东西并不是那么好消受的,即使有武帝的协助,叶司的体内还是被不受控制的气运搅得一团乱。
要不然,他也不会急匆匆地跑到蓬莱十一岛来寻秦琢。
至少他能感觉到,待在秦琢身边时,人道气运会安分得不可思议,如果实在等不到秦琢,他就不得不铤而走险寻求别的法子了。
此时,客栈边上的小巷子里,正躲着两个高挑的身影。
墨柳全身都笼罩在阴影中,一动也不动,气息毫无波澜,显然是被压制到了极点,即使有人径直从她身边经过,也未必发现得了她。
而秦思慎则光明正大,慵懒地斜靠在墙面上,却好似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让人看一眼就忽略了过去。
“叶操德的状况有点古怪,他的气血很凝滞,灵力也断断续续的,真奇怪,他怎么会受这种伤?”墨柳侧头对秦思慎低语,话中满是不解与困惑。
秦思慎拧眉沉思片刻,想不通就果断摇头:“据参加了常羊山之战的兄弟们所说的情况,叶操德负责的是龙城瀚海阵和人道玄阵的布置,应该没有亲身上阵厮杀才对。”
叶司在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一转头就变成这副大限将至的模样了?
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在这种状态下还不闭关疗伤,反而千里迢迢从京都跑到蓬莱十一岛来找玄鸟阁主?
两人面面厮觑,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秦思慎道:“再盯他几日吧,他等不了多久的,这么严重的伤势,若是他执意不离开,怕是会死在蓬莱地界,他总不会放任自己死掉吧?”
或许是收敛气息太久,墨柳吐出一口浊气,眯起了水光潋滟的杏眼:“真让他死在我秦家,也未尝不是个麻烦事儿。”
相比之下,秦思慎潜伏起来就游刃有余得多,他甚至还能伸出两根手指扣住墨柳的手腕,往她的体内渡入一道温和的灵力。
“我带了些补充灵力的丹药,这必定是一场持久战,昔矣可千万要沉住气啊。”秦思慎一边含笑道,一边往墨柳的手中塞了一个白瓷瓶。
墨柳也没有推脱,道了声谢就收下了:“要不是叶操德一直缩在客栈里,我的木鸢就不会派不上用场了。”
木鸢是百工苑研制出的一种机巧,外形与普通的鸟雀几乎没有差别,常被用于探路和监视,必要时也能当做丹雷使用。
谭奇私底下称之为“自爆无人机”。
“无妨。”秦思慎大手一挥,“他总不可能一直躲在客栈里,等他出来了,我就得仰赖昔矣的木鸢啦。”
听了这话,墨柳脸上的懊恼失落消失得无影无踪,略带骄傲地一扬下巴。
“到时候,就交给我吧!”
…………………………
秦琢看着眼前面色难看的大汉,心情也一时间十分复杂。
这大汉不是别人,就是在九幽和他有过小摩擦的鲲鹏北冥凌——禺强派他来护送秦琢去往天池。
秦琢嘴角微抽,他觉得禺强就是故意的,因为谈话中被反驳了不少次,都到这儿了还要给他下点小绊子。
不愧是帝俊亲口认证过的小心眼儿。
“大人,请随我来。”北冥凌板着一张脸,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他也没想到,这个自称“昆玉”的淮河水神使者,真的能和禺强大人讲的上话,还能轻而易举地调用鲲鹏一族。
一路出了龙宫,北冥凌便展现出鲲鹏原身,舒展开来的双翼遮天蔽日,腾云驾雾,玄光流转,一缕清风将秦琢卷起,轻轻置于覆盖着纤长羽毛的背上。
北冥凌发出一阵啼鸣,许是因为飞得抬高了,让人不禁心底生出一股寒气。
秦琢赶紧伏低身子,抓住羽毛,免得从他背上掉下去。
忽然,他感觉藏在乾坤袋中的铜灯动弹了一下,风尘子顺着他的袖口无声无息地溜了出来,立即投身入了北冥凌振翅劈开的高天之风。
就如一滴水融入大海,风尘子畅快地随着无灵无智的同类奔流着,若不是铜灯与他冥冥中还有微弱的感应,秦琢险些以为他消失了。
南北的扶摇,天地的呼吸。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适应了高空的环境,秦琢逐渐大着胆子,在北冥凌的背上盘坐,尝试着摊手,体会着风从指尖流过的感觉。
他竟心生莫名的欢喜,从魂魄深处漫上来一种亲近之感,仿佛自身也化作了八方之风中的一缕。
此时,他想起了他诞生的过程。
——女娲娘娘请风神箕伯捕捉了一缕纯净的高天之风,又向火神祝融要来了一颗辰星火种,构筑起了一缕与山海玉书完全契合的精魂。
无形的风……本质是什么样子的呢……
有风自扶摇,鼓荡无伦匹。
秦家有很多与风有关的法术,万象洞也以掌握八方之风而闻名,可惜秦琢先前没有达到炼精化气后期的层次,也与修习法术无缘。
他心分两用,顺势运转起静水心法来。
今生作为秦琢的前二十五年,他的灵力从无到有,至多不过如涓涓细流,在经络中艰难地寸寸挪动。
后来,得了曳影剑的助力,又生吃下了一片山海玉书,随后还有了刑天的一缕玄气,多种因素相加下,硬是给秦琢提升到了炼精化气后期。
灵力终于勉强汇成了小池塘,调动也流畅了很多,而眼下的秦琢福至心灵,他觉得自己寻到了一举突破至炼气化神境的契机。
北冥凌专心赶路,突然感觉到周身的气流尽数向他背部涌去,他连忙快速地拍动了两下翅膀,才将自己陡然降低的高度升上去。
发生了什么事,那小子……那位昆玉大人在他背上干了啥?
鹏鸟的眼珠子里写满了莫名其妙,但他这时候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地点,不能随意分心关注秦琢的情况,确认了他还好端端地待在自己背上后,北冥凌就一个加速冲入了风暴群中。
昆仑封山后,只有鲲鹏一族才能到达南冥天池,其奥秘就在此处。
昆仑地界的禁忌不止在地上,还遍布了周围的天空。
低空有阻碍灵力的禁忌,高空则是密不透风的恐怖风暴群,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其间还有雷蛇游走、银花绽放。
秦琢闭着双眼,却敏锐地觉察了风的千变万化,在他的感知中,面前仿佛有数不清的各色蛟龙狂舞,道道身躯通天彻地,压迫感不言而喻。
风尘子都有些胆怯了,不再撒欢儿似的到处乱窜,老老实实地贴着北冥凌身侧飞,不敢深入风暴半步。
在狂风包裹中,自如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望,秦琢气息内蕴,胸膛的起伏已微不可查。
他看到那些蛟龙转过硕大的头颅,一双双冰冷的竖瞳咬住了他的身影,眼神中满是对擅闯者毫不留情的毁灭欲。
北冥凌惊觉今日的风暴群异常狂暴,走过千百遍的路也变得陌生了,本来可以轻松穿过的路线危机四伏,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速度,踌躇不已,徘徊不前。
而秦琢则是另一番感受。
静水心法被催动到了极致,灵力在他身上鼓荡,曳影剑从剑鞘中跃出,随着一声清越的长啸,稳稳地竖立在他面前。
不过秦琢并没有去借曳影剑的力量,而是顶着足以压倒人的狂风缓缓起身,双目半开半合,灵力从四肢百骸疯狂涌入经脉,汇聚于气海。
气海内的灵力搅动起来,形成了一个小漩涡,不断地扩大,再扩大……
秦琢抬眸望向眼前一簇一簇的黑色龙卷风,感受着充盈到快要溢出来的灵力,冷静且认真地思考着。
——最佳的御风手段是什么?
是融入,还是驱动?
不,都不对,融入只有风尘子这样的灵物化形才能做到极致,而用灵力驱动则是更适合人族修士的手段。
但是秦琢和这两者都不同,他的魂魄本就包含了一缕至精至纯的高天之风。
所以……
他没有过多犹疑,慢慢地抬起一只手,循着勉强唤起的一点本能,将那种源于魂魄的、玄之又玄的力量汇聚到了指尖。
视线中仍然充斥着游弋的蛟龙,电光自他们的口中酝酿,震耳欲聋的雷鸣是他们暴怒的嘶吼。
虽化作龙形,本质上还是风,既然是风,就应当遵从风神之令。
秦琢微微张嘴,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
“停。”
霎那间,天地清明,乌云破晓。
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蛟龙身躯溃散,笼罩昆仑数千年的风暴群顿时消隐,电光失色,雷鸣渐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昆仑洁白无瑕的山峦。
秦琢愣愣地收手,捏着手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似乎自己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蠢作者定时定到明天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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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帝鸿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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