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过寒冬的冬天后，终于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身穿粉色和服的少女提着一篮子的蔬菜，橙红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脚边还跟着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小男孩。

偶尔有熟人路过，她会轻轻鞠躬问好，稚嫩的脸上却始终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属于少女的明媚朝气。

旁人大抵以为她生性凉薄，寒暄几句后便匆匆离开。

因为战争的来临，如今的街道远不如以往的热闹。

她走得很慢，身上的和服是邻居家的姐姐穿剩下送给她的，只是身形太过娇小，姐姐的衣服并不合身，又不得不放慢脚步。

“姐姐、姐姐、要吃糖！今天人少，可以买到！”小男孩一只手扯着少女的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铺子里七彩的糖果。

她顺着小男孩指的方向看过去，以往人满为患的店铺门口现在只有寥寥几人，靠近后还能闻到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

可身上带的钱所剩无几，少女抿了抿唇，许久后才蹲下身安慰道:“等姐姐以后有钱了再给你买好吗？”

无知的孩童又怎会懂得她的心思，得不到糖果的小男孩瞬间哭闹了起来:“姐姐每次都这么说，姐姐是……是骗子！”

而被指责的少女面容没有露出丝毫的愠色，她甚至没有生气，只是用纤细的手臂抱起小男孩，离开糖果店门口，不紧不慢地转过街道。

入眼就是领居家院子里种的樱花树。

邻居已经搬走了，只留下了这颗樱花树。

那樱花开得极盛，树枝已经伸出院墙了，有风略过便会落下一场纷纷扬扬的樱花雨，花瓣会停在她发丝和肩头，鼻息之间还有淡淡的清香。

“开得真好啊，可惜以后看不见了吧。”少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似乎有些不舍，眼眸映着樱花，像是湖水上落下了樱花花瓣，泛起层层涟漪。

她听父亲说了，日本已经和其他国家开战了，战火很快就会蔓延到这个偏僻的小镇，这几天许多人家都离开小镇避难，而她们家过不了多久也要前去东京的亲戚家躲难了。

虽然听不懂父亲所说的战况局势，但她能看懂父亲脸上的担忧，她不想让父亲担心自己。母亲在几年前过世了，剩下了父亲、她和弟弟妹妹相依为命，她年纪太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尽自己的责任照顾好弟弟妹妹，不能让父亲操心。

“呜呜呜要糖……我要吃糖……”小男孩的呜咽声将她绵长的思绪唤回。

女孩不再驻足欣赏樱花，轻轻地拍了拍怀中小男孩的后背作安抚，迈步进了家门。

“我们回来了。”

清亮又柔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原本满脸忧愁的男人看到她后露出了微笑:“欢迎回来，今天也辛苦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放下怀中的男孩，轻车驾熟地走向厨房，把新鲜的蔬菜洗干净切碎，再燃起灶台，踩着凳子双手握住锅铲烧菜。

起锅，盛饭，动作熟练。少女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耐心地喂两个小孩子吃饭，小孩子都不太安分，但是她仍然不紧不慢地为他们擦拭蹭上饭粒的嘴角。

“小椋，吃过后去收拾东西吧，我们今天晚上就要走了，再不走恐怕会来不及。”男人揉了揉她的头顶，重重叹息一声，语气又沉重了几分。

听闻父亲的言语，想必战争蔓延得很快，大概这些天就会打到这里吧，果然还是要离开的。少女收敛了眸中的不舍，回以父亲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好的，父亲。”

如男人所说，第二天外来的军队就占领了小镇。

浓烈的硝烟在这个广阔无垠的世界里飘散开来，昔日的田野被战火吞噬，没有来得及撤走的人都成为了炮火下的亡魂，断肢残躯四处抛散，献血将街道的残垣断壁染得赤红。

她们加入了避难的队伍，一行百来号人徒步赶往非战区。

本以为只要快速赶路就可以活命，但果然还是小看了敌人的凶残程度，冷酷的士兵们派出了轰炸机，将几支人数多的避难队伍都轰炸了一遍。

少女依稀记得，那些飞机一样的东西像潮水一般涌来，伴随着如同恶魔般的轰鸣声，炮弹好似骤雨倾泻而下。

周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大家散的散，死的死，为了活命到处逃窜。父亲带着孩子们躲进防空洞里，带的食物已经吃完了，如果找不到食物，他们恐怕只有唯一一个结局。

心理挣扎了许久，男人最终还是抱紧了孩子们，郑重开口:“孩子们，在这里等我，一定不要轻易出去。”

她不知道父亲要去哪里寻找食物，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沾满污垢的小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澄澈的蓝紫色双眸流露出了坚定。

她会乖乖听话的，会在原地照顾好弟弟妹妹，外面太过危险，倘若跟着父亲，自己只会成为累赘。

她都明白，只需要听话就好。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想成为那个拖后腿的孩子。

男人的背影渐行渐远，防空洞中只剩下了三个孩子，女孩紧紧搂住其他两个孩子，用自己的身体给予他们温度。

防空洞里是黑暗，外面的世界暗无天光，浓重的黑雾笼罩在天空，时不时还会有几声爆炸的巨响传来，空气中充斥着战争残留下的硝烟味，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她很害怕，她能明显感觉到浑身在轻微颤抖，手心冒出丝丝的汗，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女孩并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困倦和寒冷侵蚀着她，但她只能短暂的阖眸，毕竟她无法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姐姐……饿……”怀中的小女孩抬头看向她。

“别担心，父亲会回来的。”她下意识的轻声安慰道。

防空洞里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避难的人，大多都是和家人走散的，身上带的食物也不多，大家都畏惧外面的炮火，纷纷蜷缩在角落里不敢走出去。也有人出去寻找食物，但没有一个人回来。

整整两天了，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过。

别人说，她的父亲大概也回不来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和别人一样被炮火炸死，但她始终固执地留在原地等父亲回来。

为了保存体力，少女很少走动，偶尔会为了弟弟妹妹去乞求别人分一些食物，但大家的食物都不多，即使看在她还是孩子的份上，她能得到的食物也完全不够填饱肚子。

第五天，父亲依旧没有回来，少女再也撑不下去了，昏昏沉沉地靠在墙上睡着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母亲还在身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询问自己今天想吃什么。

一睁开眼，梦境全部破碎成粉末。

周围的环境变得很陌生，视线所到之处一片漆黑，她知道这里已经不是防空洞了，下意识地开始寻找弟弟妹妹的身影。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试探四周，没想到碰到了人的手臂。

“小姑娘，你醒了？”一个稚嫩的女声在身边响起，“她醒了，谁有吃的吗，给她分一点。”

“我有我有。”

“我这里有水。”

寂静的空间里，她被突如其来的几个女孩的声音吓了一跳。

有微弱的火光亮起，身旁的女孩迅速把食物塞给她，借着光亮，她这才勉强看清了周围，大概是坐着几个看起来年纪比自己成熟一些的女孩，仅仅几秒后火光便消失不见。

依旧是无边际的黑暗。

“火柴就是这样，这里没有光，习惯就好。”身旁的女孩说道，“你快吃吧。”

脏兮兮的手里握着一个冰冷的饭团，她咬了一口，米饭已经有些发硬了，虽然难以下咽，但她还是一口一口地将它吃完。

她大概是最小的吧，所以才会被称为小姑娘。

“这里是哪里？你们是……？”她的声音很软，带着几分试探。

“有些人会拐卖女孩去工作，现在正是战乱，刚好给他们提供了机会，我们都是和家人走散后被抓走的，暂时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女孩清亮的声音突然暗淡了下去。

战乱，贩卖……这些字眼一瞬间点醒了她。

“那三四岁的小孩子会被运去哪里？”她第一次表现出焦急的情绪，一时间手足无措，抓着女孩的手臂问道。

被黑暗笼罩的车厢内，她看不见别人的表情，只能听到对方沉默片刻后有些为难的声音:“大概会被卖到一些没有孩子的家庭。”

还好，还好不是斩断手脚去乞讨。

“谢谢……”小姑娘像失去了支撑力靠在冰冷车壁上，她深呼吸让自己冷静努力下来。

如果是会被卖到别人的家庭里，应该会被保护起来吧，但也不能完全保证他们平安无事。少女蜷缩在角落里用力攥紧了拳头，她不能坐以待毙，虽然现在不知道弟弟妹妹在什么地方，但只有逃出去才能找到他们。

总之，先了解一下周围的环境吧。

她们被装在车上，路上有些颠簸，不过一路上都听不到炮火声，想来应该是被运往非战区了。

一车的女孩们都衣着单薄，互相依靠着取暖，不过会有人打开门送来吃的，防止她们饿死在车里。

或许可以趁车门打开的时候逃走。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她并不了解车厢以外的情况，如果他们人数众多，即使能逃走也会被抓回来的。

“有人……逃走吗？”思考过后，她还是决定问一下其他人的经历。

“有，但是外面的人很多，逃走的会被打一顿。”有人回应道。

果然是行不通的，她轻声叹了一口气，却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她贴近车壁，才听到了车外不知道什么人的声音，两个人正在交谈，似乎是一些对逃走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