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张主任带着郑彦宁一起进了唐朝阳的办公室。不出余岩所料，唐朝阳一开口就上纲上线，不住质疑郑彦宁的办案心态是出于报复。

张主任打了几次圆场，依然消弭不了办公室里浓厚的火药味。气势汹汹的唐朝阳，几乎把手指戳到了郑彦宁的脸上，恨不得一口吞了郑彦宁才好。

“唐专委既然坚持这样认为，案子换人吧，还来得及，”郑彦宁不急不慢的说：“我已经尽力了，办成这样是我能力有限。”

唐朝阳怔了一下，突然沉默。

张主任再次开口打圆场说：“老唐啊，小郑辛辛苦苦办了这么久，才拿出这个结论，自然有他的道理。现在是承办人终身负责制，小郑这么坚持，你我不能强按头。要么就换个人重新办，要么就上检委会，集体讨论决定。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好。”

唐朝阳想了想，拿过汇报材料，对两个人说：“就听老张的，我抽个时间先去找赵检沟通一下。郑彦宁，你先准备科室讨论吧。”

走出唐朝阳的办公室，张主任轻声对郑彦宁说：“虽然不符合流程，但是为了让赵检对案情有个更全面的了解，承办人也可以主动找他汇报一下。”

郑彦宁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上，挨骂也顾不得了。

还没下班就接到了卢砺行的电话：“郑彦宁，我还欠你一餐饭，你哪天有空，给我一个机会。”

“卢哥，我这几天真的很忙，很忙，确实有很重要的工作。等我忙完了给你打电话，好吗？”郑彦宁有点无奈。

卢砺行有点失望，还是关切的嘱咐了郑彦宁几句，让她注意休息。之后，才依依不舍的挂断了电话。

回到碧水小区，崔景豫正等着她，餐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菜。

郑彦宁知道他在家，没有在食堂吃晚饭，此刻迫不及待的坐上了餐桌，拿起筷子就吃。

“瞧你这食不知味的样子，”崔景豫一边给郑彦宁夹菜，一边数落她。

郑彦宁心事重重，对崔景豫说：“我这回彻底把人得罪了。成了，他们会恨死我，不成，我会被群嘲，外加头上悬着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的刀子。”

“你有没有复盘，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崔景豫不住投喂。

“我人微言轻，按理说最好拿捏，所以被选中干这个又麻烦又累的活。我只是没有办法拒绝，又不是看不明白利害关系。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自保。”

崔景豫轻笑：“我以为你会跟我讲为了维护司法公正，守护法律尊严之类的大道理。”

“并不矛盾，”郑彦宁说：“还原事实真相，依法依规执法，才能保护好自己。”

“那你为什么这么为难？”崔景豫有些心疼。

“案子牵涉到你们元晟集团，中间似乎牵扯到很多势力，我能感觉到至少有两方在其中角力。每推进一步，都很艰难。”

崔景豫的眼神闪了闪，不可察觉的叹了一口气，他想了想，对郑彦宁说：“元晟集团的业务广泛，最近的业务重点在海外和北方，永湖这个项目越来越鸡肋，着急的是永湖官方。郑彦宁，不要让自己处于风口浪尖，该放弃就放弃，你的平安喜乐最重要。”

郑彦宁很感激崔景豫的关切，他宽慰她，开解她，没有爹味十足的说教。让她放弃，都是为了她考虑。

但是，她没有退路，只能披荆斩棘向前走。

郑彦宁的下一个攻略目标是赵检。

她磨了赵检的书记员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空档，在赵检送走访客之后，厚着脸皮跟着他走进了检察长办公室。

“小郑，你是为了元晟集团那个案子的事情？”赵检不苟言笑，扫了郑彦宁一眼，说：“唐专委已经跟我汇报过了。”

郑彦宁紧张的盯着赵检的脸，他不会已经被唐朝阳说服了吧。

“他说的很有道理，”赵检满脸严肃，说：“你追加罪名确实会让外界产生误解，认为我们检察院挟私报复。”

郑彦宁心想，当初我已经提出了回避的问题，是你坚持让我办这个案子。

赵检看着郑彦宁，渐渐缓和了脸色，说：“当然，我知道你郑彦宁不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这个案子办到现在这个样子，你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院党组心里有数，你也不要有什么想法。”

领导的话，全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她郑彦宁只能直抒胸臆，把话摊开了说。

郑彦宁按捺着性子，听赵检说完，等到自己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说：“赵检，我年轻没什么经验，接到这个案子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很长一段时间连觉都睡不好。”

“这个案子影响大，牵涉广，我多少有所了解。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承办人，我追求的是顺利完成这个工作任务，不留瑕疵。我在整个办案过程中的执法行为都有法可依。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不需要额外的表扬。”

赵检微笑起来，郑彦宁觉察到自己有些急躁，放慢语速，继续说：“赵检，不管这个案件的前景如何，承办人做完了全部应该做的事情，把所有的证据都摊在桌子上，请求一个慎重的决策，是一个合理的诉求。”

“小郑，承办人对案件结论负责，如果你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不一定要提交讨论。”

郑彦宁一愣，心想赵检这是打算甩手不管？

赵检把汇报材料放到一边，语重心长的说：“小郑，回去好好准备，你放心，这个案子的处理，我会慎重对待。”

郑彦宁走出赵检的办公室，直接到了一楼，余岩正在写案件评查报告，看见她进来，丢开电脑，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

“怎么样，事情顺利吗？”

“张主任提点我去找赵检，我刚刚从赵检办公室出来。”

余岩一笑，说：“赵检是个谨慎人，这个案子就算上会也不会有明确结论，十有**是请示上级院。”

“我对结果无所谓，我问心无愧，只是不希望有人一手遮天。”

余岩有些担忧，说：“这个案子水很深，你这种正面硬刚的态度，我有些担心。”

“岩姐，我试过很多次，完全脱不了身。”

余岩沉吟片刻，说：“宁宁，其实你的态度已经很明确。没有人支持，证据到不了这一步。案件的进展情况，记得随时给人家通个气，以后还要合作，保持良好的沟通很重要。”

离开案管中心，郑彦宁拨通程志恒的手机，简单的通报了一下情况，说起案件送交上级院审查决定的可能性，又补充了一句：“程大，我们检察院上下级之间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请相信我们上级领导的法律水平和决策能力。”

程志恒简单回复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客套的夸奖了郑彦宁两句。

挂断电话，郑彦宁觉得有些空虚，有时候她会质疑自己坚持的意义。这个案子也就是一个案子，和她办的危险驾驶，故意伤害什么的，没有什么区别，别人的命运，与她何干。

眼睛一闭，按照唐朝阳和季天杰的意思办，再简单不过。

但是，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明明知道这个案子的一些是非曲折，怎么做得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尊重他人命运，可是也不能罔顾事实。

内心的确信，高于一切。她郑彦宁可以承认自己的局限，却不能容忍智商被侮辱，品格被质疑。谁也别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她的头上。

下班回家，季天杰的电话立刻跟了过来，郑彦宁不再有以前的柔顺。

“小宁，你何必把我给你买的那些东西寄回来。”

“把我们之间的经济往来算清楚，对你对我对你的新女朋友，都是一个交代。”

“她的事情，我很抱歉。”

这是季天杰第一次就他抛弃她的事情道歉，郑彦宁突然有点心酸，深吸了一口气，压了下去。

“小宁，我知道你很介意，”季天杰语气温柔，他对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耐心了？郑彦宁不愿回想。

“说这些没有意义，”郑彦宁低声说：“以后不要联系了。”

“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到，”季天杰声音很软，态度却很硬，让郑彦宁有些烦闷。

“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你说过什么都会听我的。”

郑彦宁回想起季天杰对她下达的最后通牒，他说不听话就要让她身败名裂。听话了，然后呢，案子如果查出什么保护伞之类的，她郑彦宁岂不是同流合污。

“季天杰，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和认知水平，这个案子落在我的名下，我只能在法律法规许可的框架内办，越过雷池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谁也别想坑我，尤其是你。”

“这么多年的感情，换你一次下不为例，行不行？”季天杰的脾气居然这么好了，郑彦宁大为震惊，是因为对她心存愧疚，还是因为有不得不求她就范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