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按部就班的清晨,郑彦宁准时被叫醒。
她其实有点同情这些女协警,她们夜里两点换了一次班,六点又换了一次班,正常的作息时间完全被打乱,也很辛苦。
郑彦宁收好被褥,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怎么又滥好心了,她哪里有资格去同情别人。
圆脸女协警给郑彦宁端来面条和包子。
郑彦宁看了一眼,淡淡的说:“不想吃。”
圆脸女协警一怔,不知所措的看着另一个年纪大点的女协警。
“七号,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女孩子可能受过专业训练,语气温柔,没有一点咄咄逼人的不适。
郑彦宁淡淡说了一声:“字面上的意思。”
“七号,你是没有睡好觉,还是哪里不舒服?”
郑彦宁指了指心口,说:“心里不舒服。”
两名女协警面面相觑,圆脸女协警把早点端出去,年长女协警赶快在记录本上登记了一笔。
“七号,等下医生过来,给你好好检查一下。”
郑彦宁一笑,不再说话。
医生过来给郑彦宁做了检查,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他看着郑彦宁,轻声问:“你不吃饭是没有食欲?”
郑彦宁点头,说:“像我这种情况,怎么会有食欲。”
“你不吃东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郑彦宁淡淡的说:“我也就这点自由了。”
医生收拾医药箱走了出去。
到了中午,郑彦宁觉得有点饿了,换了班的大眼睛女协警已经把午饭端了进来。
郑彦宁没有起身,轻声说:“不吃了。”
中午可以午睡一小时,睡着了就不饿了,饿着饿着就麻木了。
两名女协警不知所措的看着郑彦宁,其中一人出去汇报。
黄亚茹随着女协警走进来,严肃的盯着郑彦宁,突然大喝一声:“七号,站起来!”
郑彦宁站起身来,端正的身姿比黄亚茹还要挺拔。
“七号,你不服从管理就……”黄亚茹没有说下去,这里不是看守所,监管对象不一样,有些话不能说。
“吃不下,”郑彦宁简单回了一句。
“没有病没有痛,怎么就吃不下?”黄亚茹说:“你以为在度假,还要挑剔伙食。”
“不挑剔。吃不下,”郑彦宁神色自若。
“你这是在对抗调查?”
郑彦宁唇角一弯,问:“调查的人在哪里?”
黄亚茹语塞,对女协警说:“你们负责把饭送到她的面前,她不吃,到了时间就端走。真以为没有办法对付她。”
郑彦宁等黄亚茹一转身,就在小圆凳上坐下。她当然知道他们的办法,余岩以前在郑彦宁面前经常讲述她年轻时在反贪局的光辉历史,对付绝食的对象,他们会强制打营养液。
季天杰走出办公室,接听了黄亚茹打来的微信电话。
“她在闹绝食。”
“关了一周,着急了,”季天杰轻笑:“她怎么样?”
黄亚茹闷闷的说:“她瘦了一点,精神比我还好。”
“以后你不要沾她的边,对你不好。”
黄亚茹迟疑片刻,说了一句:“你真狠,”然后挂断电话。
季天杰沉默良久,直到有人打来电话。
他看了一眼,竟然是“薛阿姨”。
季天杰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接听了电话。
“小季,你能不能救一救宁宁?”
季天杰温和一笑,说:“薛阿姨,我在省城,办案机关是永湖市检察院和市监察委,我帮不上忙。”
“小季,你也知道,宁宁的亲戚朋友都在永熙这个小地方,永湖没有什么人脉。你虽然高升了,还是有不少亲戚朋友在永湖,能不能帮帮忙?”薛敏丽的声音里满是卑微。
“薛阿姨,我尽力帮你问一问。”
“小季,他们说你和宁宁闹了一些不愉快,是不是宁宁对不起你,我给你道歉好不好?”薛敏丽的声音哽咽了,说:“她年轻任性不懂事,你能不能不跟她计较。是我没有教育好女儿,我上你家来给你父母磕头认错,行不行?”
季天杰一呆,连忙说:“薛阿姨,千万不要这样说,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薛敏丽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说到最后就只剩下了哭泣。
季天杰费了一些口舌才把人哄好,心里也憋闷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微信电话响起,他瞥了一眼,立刻接听。
“她闹绝食,不问话不行了。”
“准备好问什么了?”
“她是内行,必须谨慎。”
“这是你的事。”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要求。”
“试探一下,看看她手里有没有立功材料,是谁的材料。”
季天杰挂断电话,面色沉郁。
他忽然嗤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郑彦宁在饥饿中捱到了睡觉的时候,饥肠辘辘的滋味不好受,但是却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
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崔景豫的脸,真是好看啊,凄风苦雨的日子里有这样一张脸可以肖想,突然觉得也没有那样悲惨。
“崔景豫,你相信我的无辜吗?你会嫌弃我吗?”郑彦宁在心中叹息:“如果我能够出去,如果那时你还在永湖,如果你愿意……我……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不能辗转反侧,只能呆立不动,郑彦宁用了很久时间才迷迷糊糊睡着,已经破釜沉舟了,明天应该会有些变化吧。
早饭时间过后,有身着便装的一男一女进来,两名女协警回避,郑彦宁打起精神来,盯着两人。
女人三十来岁,面容和善。男人二十七八岁,面带微笑,正是郑彦宁见过一面的夏竟立。
“郑彦宁,听说你最近胃口不好,”夏竟立带来了一些点心和水果,说:“这里的伙食确实不行,有刺有骨头的不能吃,口味重的不能吃,原因我不说你也明白。”
郑彦宁不语。
夏竟立笑了笑,说:“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夏竟立,市监察委三室,上次见过面了。”
他指着身边的女人介绍说:“这位是市监察委驻正心园的柳萌主任。”
柳萌笑了笑,说:“郑彦宁,本周我值班,你有什么诉求,可以直接向我反映。”
“黄亚茹不管我了?”
柳萌“哦”了一声,说:“她主要负责管理女协警,本周进一步明确了分工,以后她不会到你这里来。”
郑彦宁看着两人,努力露出一个笑容,说:“谢谢你们的关心,请问今天这是什么意思?”
“你吃不下饭让我们很担心。”
“我如果吃得香睡得甜,一个月以后也不会有人理睬我,”郑彦宁冷冷的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罪行是什么。夏主任知道不知道?”
夏竟立笑得有些僵硬。他确实不怎么清楚,古庆国没有向他介绍过案情。他当天也是因为值班,才陪同古庆国他们一起给郑彦宁办了手续。
郑彦宁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说:“我此前得罪了人,他说不听话就会受到惩罚。我认为我现在就是被他陷害了。这么久了还不来问话,就是因为还没有造出适合的案子来陷害我。”
夏竟立笑了笑,说:“郑彦宁,你想多了。司法公正公平公开,只手遮天绝无可能。”
郑彦宁点头,说:“请证明。我拭目以待。”
“不吃东西,哪里有力气拭目以待。也许明天古主任就会来找你,如果你的状态不好,他可能就不会问话,你又要等下去。”
“夏主任说的有道理,”郑彦宁看着他,心想他们是不是已经沟通过了,这是在暗示自己?
柳萌说:“郑彦宁,吃点水果,特意为你准备的。有人托我照看好你。”
郑彦宁一愣,柳萌说:“你的朋友很关心你,希望你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能吃好睡好。”
监察委的朋友,除了卢砺行,郑彦宁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正心园里都是斯文人,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采取非常手段。既然已经有人出面关心过问她的诉求,就坡下驴,对大家都好。她不能和所有人硬刚,总要有人为她澄清冤屈。如果这次没有效果,那就再来一次。六个月的时间很长。
郑彦宁吃了一块鲜红的火龙果,夏竟立和柳萌的神情都松弛了下来。下面的谈话就容易多了。
夏竟立安抚了郑彦宁一阵,表态说:“郑彦宁,今天你提出了诉求,提出了怀疑,我们监察委会密切关注你这个案件的进程。你也是执法人员,对法律法规的熟悉程度,比我更胜一筹。我相信你也愿意用理性的态度来解决问题。”
郑彦宁明眸一闪,说:“夏主任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尽量保持理智,不给你们二位添麻烦。但是,我不能做出保证。这里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崩溃,我不是超人,时间久了,无法保持足够健康的心态。”
柳萌连连点头,说:“我理解你,也会帮助你。不论事情的最后结果如何,你都需要健康的身体和心态。”
郑彦宁的判断果然准确,第二天上午,古庆国带着龚霞霓,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背着笔记本电脑和其他设备,走进了郑彦宁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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